13 □□·德·科弗利少校 · 2
“那是什么?”最终,□□·德·科弗利少校问。
“一只鸡蛋。”米洛回答。
“什么样的鸡蛋?”□□·德·科弗利少校问。
“煮鸡蛋。”米洛回答。
“什么样的煮鸡蛋?”□□·德·科弗利少校问。
“新鲜煮鸡蛋。”米洛回答。
“新鲜蛋哪儿来的?”□□·德·科弗利少校问。
“鸡下的。”米洛回答。
“鸡在哪儿?”□□·德·科弗利少校问。
“鸡在马耳他。”米洛回答。
“马耳他有多少只鸡?”
“足够给中队每一位军官下新鲜鸡蛋,价格是五分钱一只,从食堂经费出。”米洛回答。
“我特别爱吃新鲜鸡蛋。”□□·德·科弗利少校坦白道。
“如果有人拨一架飞机让我安排,我可以驾驶中队飞机每星期去一次,把我们需要的新鲜鸡蛋全部运回来。”米洛回答说,“毕竟,马耳他不算太远。”
“马耳他不算太远,”□□·德·科弗利少校说,“你也许可以驾驶中队飞机每星期去一次,把我们需要的新鲜鸡蛋全部运回来。”
“是的,”米洛同意道,“我想我能办到,如果有人让我去做,并且拨一架飞机让我安排。”
“我要把新鲜鸡蛋煎了吃,”□□·德·科弗利少校想起一件事,“用新鲜黄油。”
“我能在西西里买到我们需要的所有新鲜黄油,二十五美分一磅。”米洛答道,“二十五美分一磅的新鲜黄油是很合算的。食堂经费里也还有足够的钱买进黄油,而且我们也许可以卖些给其他中队赚点利润,把我们买黄油的大部分钱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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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孩子?”□□·德·科弗利少校问。
“我叫米洛·明德宾德,长官。我今年二十七岁。”
“你是个不错的司务长,米洛。”
“我不是司务长,长官。”
“你是个不错的司务长,米洛。”
“谢谢你,长官。我一定尽我所能做一名称职的司务长。”
“祝福你,我的孩子。拿一只马蹄铁。”
“谢谢你,长官。我拿它怎么办?”
“扔。”
“扔掉吗?”
“对着那边的木桩。再捡起来,对着这根木桩扔。看到了吧,这是一种游戏。你去把马蹄铁捡回来。”
“是,长官。我明白了。马蹄铁卖多少钱?”
一只新鲜鸡蛋在一汪新鲜黄油里难得一见地噼啪作响,香味随地中海信风远远飘散,引得德里德尔将军食欲大动而急急赶了回来,随同而来的是形影不离陪侍左右的护士,还有他的女婿穆达士上校。起初,德里德尔将军在米洛的食堂一日三餐都吃得狼吞虎咽。随后,卡思卡特上校大队的其他三支中队都把食堂交托给米洛,再各配给他一架飞机和一名飞行员,让他也能为他们采购新鲜鸡蛋和新鲜黄油。于是,米洛的那些飞机一周七天不停地来回穿梭,因为四个中队的每一位军官都开始狂吃新鲜鸡蛋了。他们肆意放纵,真可谓贪得无厌。早餐、午餐、晚餐,德里德尔将军都贪婪地吞食新鲜鸡蛋——正餐之间他还要吞食更多的新鲜鸡蛋——直到米洛找到了大量新鲜小牛肉、牛肉、鸭肉、小羊排、蘑菇菌盖、花椰菜、南非岩龙虾尾、虾、火腿、布丁、葡萄、冰激凌、草莓和洋蓟的来源,他这才作罢。德里德尔将军的作战联队还有另外三支轰炸大队,都很嫉妒地派了各自的飞机去马耳他采购新鲜鸡蛋,却发现那里的新鲜鸡蛋卖七美分一只。既然能从米洛那里买到五美分一只的鸡蛋,那么把他们的食堂也交托给米洛的辛迪加,并且配给所需飞机和飞行员,空运来他许诺供给的所有其他美食,也就更有道理了。
形势的这一变化令所有人兴高采烈,其中最高兴的是卡思卡特上校,他确信自己取得了超凡的成就。每次遇见米洛,他总是和气地打招呼,又因抱愧而慷慨过度,竟冲动地提议提升梅杰少校。他的提议在第二十七空军司令部立刻被前一等兵温特格林驳回;温特格林匆匆写了一份言辞粗鲁又无署名的意见,说什么陆军只有一个梅杰·梅杰·梅杰少校,不能仅仅为了讨好卡思卡特上校就通过提拔他而最终失去他。卡思卡特上校被这粗暴的斥责刺痛了,内疚地躲在自己房间里,懊丧不已。他把这次出丑归咎于梅杰少校,决定当天就把他降为尉官。
“他们也许不会让你这么做的,”科恩中校高傲地笑笑说,一边玩味着这局面,“理由嘛,就跟他们不让你提升他是完全一样。再说,刚刚准备把他升到我的军衔,转眼间又要贬为尉官,你这样一定会显得十分愚蠢。”
卡思卡特上校感到走投无路了。弗拉拉之战大败以后,他毫不费力地为约塞连取得过一枚勋章;大战之时,他曾主动请缨摧毁波河大桥,可是七天过去了,大桥却依旧完好无损地横跨河上。六天之间,他的部下飞去那里九次进行轰炸,而大桥终究没有被摧毁,直到第七天上的第十次轰炸,约塞连引着小队的六架飞机,第二次飞到目标上空,牺牲了克拉夫特和他的机组人员,这才炸掉那桥。第二次投弹时,约塞连显得很谨慎,因为那时他还是个勇敢的人。他埋头于他的轰炸瞄准器,直到炸弹投出;等他抬起头来,只见机舱内弥漫着一片奇怪的橘黄色光亮。他先是以为自己的飞机着了火,随后就发现了那架引擎着火的飞机正在自己头顶上方,于是通过内部通话系统朝麦克沃特高喊,要他向左急转弯。刹那间,克拉夫特的飞机机翼断裂脱落,烈火熊熊的残骸往下坠落,先是机身,然后是旋转的机翼,与此同时,阵雨般细小的金属碎屑开始踢踏舞似的撒落在约塞连的飞机机顶上,而一刻不停地“咔锵!咔锵!咔锵!”的高射炮火不断在他四周轰然作响。
回到地面,在每一双眼睛阴沉的目光中,他垂头丧气地走向站在绿色墙板的简令室外面的布莱克上尉,向他汇报战况,于是得知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正在里面等着跟他谈话。丹比少校把守着大门,木然无语地挥手叫众人离开。约塞连疲惫不堪,一心想除去这身黏湿的衣服。他心情复杂地走进简令室,不知道自己该对克拉夫特和其他几人抱有怎样的感觉,因为他们都是在一种无法呼救、孤立无援的痛苦挣扎中死去的,而那一刻,他自己也同样身陷这可恨的、极度折磨人的尽责与毁灭的困境。
另一方面,卡思卡特上校为这件事悲伤得不能自已。“两次?”他问道。
“第一次我会投弹不中的。”约塞连垂下头,低声答道。
他们的声音在狭长的平房里轻轻回响。
“可是去了两次?”卡思卡特上校重复道,明显不相信。
“第一次我会投弹不中的。”约塞连重复道。
“可克拉夫特就会活着。”
“桥也会完好无损。”
“受过训练的轰炸员应该第一次就投放炸弹,”卡思卡特上校提醒他,“其他五个轰炸员都是第一次就投放炸弹的。”
“却都没有击中目标,”约塞连说,“我们不得不再次飞回去。”
“也许你第一次就会炸掉它。”
“也许我根本就炸不了它。”
“但也许就没有任何损失了。”
“桥还在那里的话,或许损失更大。我想你是希望桥被炸掉的。”
“不要反驳我,”卡思卡特上校说,“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我不是在反驳你,长官。”
“你就是。就连这句话也是反驳。”
“是,长官。很抱歉。”
卡思卡特上校狠狠地扳着指关节,发出喀喀的响声。科恩中校,一个矮胖、黝黑、松弛的男人,挺着难看的大肚子,彻底放松地坐在前排一张长椅上,两手舒适地扣着,搭在他那光秃、黝黑的头顶上。闪亮的无边眼镜后面,一双眼睛显得颇为愉快。
“我们会尽力对此事保持完全客观的态度。”他提示卡思卡特上校。
“我们会尽力对此事保持完全客观的态度。”卡思卡特上校带着突发灵感的热诚,对约塞连说,“不是我感情用事什么的,我根本不在乎那几个人或那架飞机,只是写进报告太难看了。我在报告里该怎样掩饰这种事情呢?”
“你何不给我一枚勋章?”约塞连怯怯地建议道。
“因为飞了两次?”
“那次饿鬼乔失误撞了飞机,你就给了他一枚。”
卡思卡特上校悔恨地干笑一声。“不送你上军事法庭,你就算走运了。”
“可是我第二次飞去就炸掉了桥,”约塞连抗议道,“我想你是希望桥被炸掉的。”
“啊,我也不清楚要什么。”卡思卡特上校恼怒地大叫起来,“好吧,我当然希望桥被炸掉了。从我决定派你们这些人去炸桥,它就老给我添烦恼。可你为什么不能第一次就把它炸了呢?”
“我没有足够的时间。我的领航员不敢肯定是否飞对了城市。”
“飞对了城市?”卡思卡特上校困惑了,“你是想把责任全都推给阿费?”
“不,长官。是我的错,让他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只是想说我也不是绝无错误的。”
“没有人是绝无错误的,”卡思卡特上校尖声说道,然后想了一下,继续含糊地说,“也没有人是必不可少的。”
约塞连不再反驳了。科恩中校伸了伸懒腰。“我们必须做个决定。”他漫不经心地对卡思卡特上校说。
“我们必须做个决定,”卡思卡特上校对约塞连说,“这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必须飞两次?你为什么不能像大家一样第一次就投弹?”
“第一次我会投弹不中的。”
“我好像觉得我们在转第二圈了。”科恩中校轻声一笑,插嘴道。
“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卡思卡特上校忧虑地叫喊道,“大家都在外头等着。”
“我们何不给他一枚勋章?”科恩中校建议道。
“因为飞了两次?我们为什么要给他一枚勋章?”
“因为飞了两次,”科恩中校面露沉思而自得的微笑,回答说,“毕竟,第二次飞到目标上空,周围又没有其他飞机分散防空炮火,我想这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而且他确实炸了那座桥。你知道,这也许就是答案——对我们应当感到羞耻的事反倒自吹自擂。那是个诀窍,似乎从来没有失败过。”
“你觉得这样行得通?”
“肯定没问题。而且我们还把他提升为上尉,确保万无一失。”
“你不觉得这么做有些画蛇添足?”
“不,我不这么看。稳妥比什么都重要。再说不就一个上尉吗,没什么不得了。”
“好吧,”卡思卡特上校主意已定,“我们就给他一枚勋章,嘉奖他勇敢地两次飞越目标上空。我们还将提升他为上尉。”
科恩中校伸手取过帽子。
“笑着出门。”他开玩笑地说,一手搂住约塞连的肩膀,他们一道走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