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德沃尔
那封匿名信带给波洛的不祥之感曾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但我不得不承认,等二十一号真的到来的那天,我已经把这件事忘了,直到我们的朋友,苏格兰场的总督察杰普来看我们,我才想起这事。我们已经认识这位英国刑事调查局的警督很多年了,他热情地欢迎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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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呼道:“哎呀,黑斯廷斯上尉从那片荒野回来啦!这让我想起了从前你和波洛先生在这里的情形。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可惜有点儿谢顶,嗯?唉,大家都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也一样。”
说实在的,我有点儿尴尬。我还以为头顶的头发经过我的一番精心梳理,杰普所说的稀疏的情况就不会太明显。不过,在我看来,杰普从来就不是一个圆滑的人,于是,我假装若无其事,同意他的说法,我们都不会越长越年轻的。
“波洛先生除外,”杰普说,“他可以给生发水做广告了。脸上也长出了很多毛。老了老了却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了。当今著名的案件他都参与了。火车谜案,飞机谜案,上流社会死亡事件——哦,他在这儿,他在那儿,他无处不在。退休了倒成了名人。”
“我对黑斯廷斯说过,我就像一个首席女高音,信誓旦旦地要告别舞台,却总出来露个脸。”波洛笑呵呵地说。
“即便你要侦查自己的死亡案件,我都不会感到惊讶的。”杰普说着,开怀大笑,“嗯,这个想法不错。应该写到书里去。”
“这件事只能交给黑斯廷斯办了。”波洛朝我眨了一下眼睛。
“哈哈,这是个笑话,笑话。”杰普大笑道。
我真是不明白,有那么好笑吗?反正,我觉得这个笑话很低级。波洛,这个可怜的家伙确实老了。拿他要死这件事开玩笑,他心里不可能舒服。
可能是我的态度泄露了这种情绪,因为杰普换了一个话题。
“你听说了吗?有人给波洛先生写了封匿名信?”他问道。
“那天我拿给黑斯廷斯看了。”我的朋友说。
“是啊。”我大叫道,“我都忘了,让我想想啊,信上提到的日期是哪天来着?”
“二十一号。”杰普说,“这就是我顺道来拜访的原因。昨天是二十一号,出于好奇,晚上我给安德沃尔打了个电话,确实是个恶作剧。没出什么大事。一家商店的橱窗被打碎了——有个小孩扔石头——还有两个人借酒闹事。我们的比利时朋友终于弄错了一回。”
“我总算放心了,我必须承认。”波洛说。
“让你担惊受怕了吧?”杰普充满深情地说,“上帝保佑你!我们每天都会收到好几十封这样的信!一些人闲得没事干,脑子又不太好使,就坐下来写这种玩意儿。他们没什么恶意,就是找刺激。”
“我竟然当真了,真蠢。”波洛说,“我把鼻子插进了马窝。”
“你把马和马蜂弄混了。”
“什么?”
“就是一句谚语。好了,我得向你们告辞了。我要去下一条街办点儿事——接收被窃的珠宝。我就是顺路来告诉你一声,这样你就可以放心了。很可惜,那些灰质细胞白干了!”
说完这句,开怀大笑几声后,杰普走了。
“看样子,杰普没怎么变。”波洛说。
“看上去老了很多,”我说,“头发像獾毛一样白。”我终于出了口恶气。
波洛边咳嗽边说:
“黑斯廷斯,你知道吗,有一种东西——我的理发师心灵手巧——你把它贴在头皮上,然后把自己的头发梳在上面——不是假发,你明白,但是——”
“波洛,”我大吼道,“我只说这一次,我和你那个讨厌的理发师的可恶的发明没有任何关系。我的头顶怎么了?”
“没什么,确实没什么。”
“我又不是要秃顶了。”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那边夏天很炎热,自然会造成轻微脱发。我得带点儿上好的生发油回去。”
“确实应该。”
“算了。那个杰普怎么回事?总是那么咄咄逼人,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他就是那种看到有人要坐下,就会把椅子拉开,然后哈哈大笑的人。”
“很多人看到这个情景都会哈哈大笑。”
“愚蠢至极。”
“从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的角度来说,当然是这样。”
“好了。”我稍微压了压火气——我承认我对头发稀疏这件事过分敏感,说,“很遗憾,匿名信那件事毫无结果。”
“我在这件事上确实错了。我以为自己从那封信上闻到了犯罪的气味。结果是彻头彻尾的犯傻。哎呀,我真的老了,变得疑神疑鬼,就像一条瞎眼的看门狗,本来没什么事,却乱吼一气。”
“如果我要和你合作,就必须另找一些最‘精华’的案子。”我笑着说。
“还记得那天你说的话吗?如果能像点菜一样点犯罪类型,你会选择哪一种?”
我对他的幽默感表示赞同。
“我想想啊。我们来重新看一下菜单。抢劫?伪造?不,不行。太素了。肯定是谋杀——血淋淋的谋杀,当然还要有配菜。”
“当然了。”
“受害人是谁?男人,还是女人?我想是男的。一个大人物,美国的百万富翁,首相,报社老板。犯罪地点——老图书馆有什么不好呢?从气氛上来讲,无与伦比。至于武器嘛,可以是一把奇怪的弯曲的匕首,或是某种钝器,一尊石雕——”
波洛叹了口气。
我说:“当然也可以用毒药,不过这太专业了。或者一支左轮手枪的枪声在夜空中回响。还要有一两个漂亮的姑娘……”
“赤褐色的头发。”我的朋友咕哝道。
“还是你的那个老笑话。漂亮姑娘肯定会受到不公正的怀疑——而且,她和一个小伙子之间发生了点儿误会;还要有一个老女人——一个神秘、危险的角色——死者的朋友或对手;一个少言寡语的秘书——黑马人物;还有一个精神饱满、虚张声势的家伙,两个被解雇的用人或者猎场看守人什么的,一个和杰普很像的愚蠢到家的侦探!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就是你所谓的精华,嗯?”
“看来你不同意我的说法。”
波洛同情地看着我。
“你出色地概括了书上写过的几乎所有侦探故事。”
“那么,你会点什么?”我问。
波洛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嘴唇间咕噜咕噜地发出声音:
“一个很简单的案子。没有复杂的元素,一个关于平静的家庭生活的案子——毫无激情——非常私密。”
“犯罪怎么可能是私密的呢?”
波洛喃喃地说:“假设,四个人坐下来打桥牌,第五个人没参与,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这一晚结束时,人们发现坐在壁炉旁的那个人死了。四人中的一个趁着做‘明家’的工夫,走过去把他杀了,其他三个人当时正专注于各自手中的牌,没注意到他做了什么。啊,这就是私密的犯罪。那四个人当中谁会是凶手呢?”
“呃,”我说,“我没觉得有什么值得兴奋的东西!”
波洛向我投来责备的一瞥。
“没意思,因为没有奇特的、弯曲的匕首,没有敲诈勒索,没有神眼绿宝石被盗,没有难以捉摸的东方毒药。黑斯廷斯,你喜欢夸张的情节剧。你希望看到的不是一起谋杀案,而是一系列的谋杀案。”
“我承认,”我说,“书中讲到的第二起谋杀案往往会令人高兴。如果第一章一上来就发生谋杀案,而直到你读到倒数第二页,却发现所有的人都不在犯罪现场,呃,这样未免太冗长乏味了。”
这时,电话铃响了,波洛起身去接电话。
“你好,你好,是的,我是赫尔克里·波洛。”
他听了一两分钟后,我看见他的脸色变了。
他的话很简短,而且前后不连贯。
“对。
“是的,当然。
“是的,我们会去……
“当然了。
“也许像你说的那样……
“是的,我会带上它。那么,一会儿见。”
他放下电话,从房间另一头向我走来。
“是杰普打来的,黑斯廷斯。”
“哦?”
“他刚刚回到苏格兰场。从安德沃尔传来一个消息……”
“安德沃尔?”我兴奋地喊道。
波洛却慢条斯理地说:
“一个名叫阿谢尔的开烟草报纸铺的老太太被人杀死了。”
听他这么说,我有点儿泄气,被安德沃尔激起来的兴趣略微受挫。我期待的是某种奇妙的东西,非同寻常的东西!无论如何,我总觉得杀死一个开小烟杂店的老太太是肮脏无趣的。
波洛用严肃的语气继续慢慢说道:
“安德沃尔警方相信他们能抓到凶手!”
我再次感到失望。
“那个女人似乎和她丈夫的关系不好。他酗酒,品行恶劣,不止一次威胁要杀了她。”
“不过,”波洛继续说,“那里的警察想再看看我收到的那封匿名信。我告诉他们,你和我会马上去安德沃尔。”
我的精神稍稍振作起来。虽然这起案件似乎很肮脏,但毕竟是犯罪,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和犯罪、罪犯扯上什么关系了!我几乎没听到波洛接下来说的是什么。不过,从此以后,它们将对我至关重要。
“这仅仅是个开始。”赫尔克里·波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