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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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旅行令我十分愉快。
不单单是因为天气晴好——那真是一个美妙的夏日——更因为我喜欢与我同行的那个人。
博伊德·卡灵顿有一种强烈的个人魅力,他广博的人生阅历使他成为绝佳的旅伴。他给我讲他在印度做地方长官时的趣闻,以及东非地区族群风俗的细节。他讲得绘声绘色,以致我完全忘记了对朱迪斯的担心,以及波洛的话给我带来的深深的忧虑。
博伊德·卡灵顿对我朋友的评价同样令我满意。他对波洛有一种深深的尊敬——不仅仅是对他在事业上取得的成绩,也是对他的人格。虽然波洛目前的健康状况令人忧心,但博伊德·卡灵顿并未流露出一丝虚伪的同情。他似乎认为,波洛的一生已经是一份丰厚的奖赏,而我的朋友在自己的记忆中就可以获得满足和自尊。
“再说,”他说,“我敢打赌他的头脑还像以前一样敏锐。”
“没错,的确如此。”我立即表示同意。
“如果有人认为一个人一旦行动不便脑子也就跟着不好使了,那就大错特错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年纪对脑力的影响比我们想象的要小。天啊,我可不敢在波洛眼皮子底下杀人——即便是这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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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肯定会抓住你的。”我咧嘴笑着说。
“我想也是。再说,”他伤感地说,“我在杀人这方面也不擅长。我不是那种能周密筹划一件事的料。我这人没耐心。要是我杀了人,肯定是心血来潮。”
“那样的犯罪其实反倒是最难识破的。”
“我可不这么认为。我很可能会留下很多线索。嗨,幸好我压根儿也没想过要犯罪。我能想到自己会下狠手杀掉的唯一的人,就是诈骗犯。这当然是很不对的。我一直觉得诈骗犯都该死。你觉得呢?”
我对他的观点表示理解。
这时一个年轻的建筑师迎面走了过来,我们停下刚才的话题,开始检查房屋的施工情况了。
奈顿庄园的主体建于都铎时期,只有一个配楼是后来加上去的。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加装了两个简易的浴室之后,建筑的内外部结构就再也没有改变过了。
博伊德·卡灵顿向我解释说,他的叔父生前几乎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他不喜欢和人接触,所以房子虽然很大,但他只用了一角。埃弗拉德爵士对博伊德·卡灵顿和他的兄弟倒是十分容忍,在他后来变得更加遗世独立之前,还在上学的兄弟俩每年都会来这里度假。
老人家一生未婚,他丰厚的财产生前也只用了十分之一。所以在交完遗产税之后,博伊德·卡灵顿这位准男爵仍然继承了一大笔财产。
“但是我很孤独啊!”他叹了口气说。
我没吭声。我完全能理解他的感受,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我的心情。因为我自己也孑然一身。自从辛迪丝(注:黑斯廷斯的妻子名叫贝拉,但黑斯廷斯一直称她为灰姑娘(辛德瑞拉),辛迪丝是简称。)去世后,我感觉自己已经没有灵魂了。
从我放慢的脚步中,博伊德·卡灵顿似乎多少看出了一点儿我现在的感受。
“啊,是啊,黑斯廷斯,我跟你还不一样,毕竟你曾经拥有过挚爱。”
他顿了一下,然后稍显突兀地给我大致讲述了他的伤心事。
他曾经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她魅力出众,温柔贤淑,却继承了家庭的不良嗜好。她的家人几乎全部因为酗酒过度而死,她本人最终也没有逃过这个诅咒。他们婚后不到一年,她就因耽酒而死。他并不责怪她。他明白,遗传的因素是她无力抵挡的。
妻子去世后,他就过上了孤独的日子。陷于悲痛中的他决心再也不娶。
“还是一个人过,”他淡淡地说,“感觉更安全。”
“对,我能明白你的想法——至少一开始你会这么想。”
“这件事就是一出悲剧。它让我未老先衰,并且时常怨天尤人。”他停了一下,“没错——我一度再次动过心。但她那么年轻——我觉得把她拴在我这么一个对人生失去希望的老头子身边太不公平了。我年纪大她太多了——她那时还是个孩子——那么漂亮——那么纯洁。”
他又停住了,摇摇头。
“这难道不是应该由她来决定吗?”
“我也说不清楚,黑斯廷斯。我不是这么看的。她——她似乎真的喜欢我。但问题是,就像我刚才说的,她还很年轻。我永远忘不了我那年秋天第一次见到她时候的样子。她微微歪着头——有点疑惑地看着我——她那只小手——”
他停了一下。他的话在我的脑海中形成了一幅似曾相识的画面,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博伊德·卡灵顿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真傻,”他说,“坐失良机的人都是愚蠢的。不管怎样,如今的我就是这样了,有一座我根本用不上的大房子,却没有心爱的佳人陪伴。”
他稍显过时的遣词造句在我看来却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他的话让我联想到一个充满宁静祥和的美丽旧世界。
“那位女士现在在哪儿?”我问道。
“哦——结婚了。”他干脆利落地回答,“事实是,黑斯廷斯,我现在完全安心做一个单身汉了。我有一些自己的小爱好,也时不时来看看花园。虽然很久疏于管理,但好在这些花花草草还算茂盛。”
我们在房子四周转了一圈,花园中的景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毫无疑问,奈顿是一座十分别致的庄园,博伊德·卡灵顿应该为之自豪。虽然多年以来时过境迁,但他对这一带仍然十分熟悉,附近的大多数居民他也认识。
他很早以前就认识勒特雷尔上校。他说他真心希望斯泰尔斯庄园能给勒特雷尔夫妇带来收入。
“可怜的老托比·勒特雷尔其实生活得很困难。”他说,“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出色的军人,一个神枪手。我有一次跟他去非洲游猎。啊,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后来他结婚了。谢天谢地,幸好他太太没有跟咱们一起来。她很漂亮——但一直很凶。老托比·勒特雷尔以前让下属心惊胆战,他是个多么严格的人啊!可如今呢,他被女人欺负得服服帖帖的!毫无疑问,那个女人长着一根刀子一样的舌头。不过好在她还有经营的头脑。如果有谁能让那个地方赚钱的话,那一定是她。勒特雷尔根本没有什么商业头脑——但托比太太为了赚钱能不择手段!”
“她太能说了。”我抱怨着。
博伊德·卡灵顿看起来很开心。“我知道。她善于甜言蜜语。不过你跟他们打过牌吗?”
我会心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我一般是不跟女人打桥牌的,”博伊德·卡灵顿说,“如果你接受我的建议,你最好也别。”
我告诉他刚到斯泰尔斯的第一晚,我和诺顿经历了怎样令人不快的煎熬。
“那就对了。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无所适从!”他接着说,“诺顿人不错,只是特别不爱说话。没事就盯着鸟儿看,却告诉我说根本不想伤害它们。真奇怪!他对打猎完全没感觉。我告诉他,他失去了太多人生的乐趣。反正我是不明白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树林里串来串去,拿着望远镜看鸟有什么意思。”
我们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诺顿的爱好在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中将发挥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