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六,衔树枝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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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通报说:“有位女士打电话找您,先生。”
一周前,波洛猜错了一位来访者,但这次他猜对了。
他立刻就听出了她的声音。“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吗?”
“请讲。”
“我是简·奥利维娅——阿利斯泰尔·布伦特的外甥孙女。”
“是的,奥利维娅小姐。”
“请问您能到哥特楼来一趟吗?我有点儿事想告诉您。”
“当然可以,什么时间合适?”
“请您六点三十分来吧。”
“我会到的。”
有那么一瞬间,来电者独断专横的语气变得有些犹豫不决:“我……我希望没有打扰到您的工作吧?”
“一点儿都没有。我正在等着您来电话呢。”
他迅速放下电话听筒,从电话机旁走开,脸上带着微笑。他心想,不知简·奥利维娅会用什么借口召他过去。
刚到哥特楼,他就被径直领进了朝河的大书房。阿利斯泰尔·布伦特先生坐在一张书桌前,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一把裁纸刀,脸上带着一丝因为家里女人太多而特有的烦躁。
简·奥利维娅站在壁炉边上。波洛进门时,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正在唠叨着:“我真的认为在这件事上应该考虑一下我的感受,阿利斯泰尔。”
“是的,朱莉娅。当然了,当然了。”
阿利斯泰尔安慰她说,一边站起身来迎接波洛。
“如果你们要谈什么可怕的事情,我就不待在这儿了。”那个女人又说。
“我正要谈,妈妈。”简·奥利维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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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利维娅夫人快步离开房间,看都没看波洛一眼。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说:
“您能来真是太好了,波洛先生。您已经见过奥利维娅小姐了,是吗?是她把您给叫来的——”
简紧接着说:
“是想问一下报纸上到处都在登的那个失踪女人的情况,叫什么西尔小姐。”
“塞恩斯伯里·西尔,对吧?”
简转向波洛。
“这名字好拗口,所以我一下就记住了。我来告诉他,还是您来,阿利斯泰尔姨公?”
“亲爱的,还是你来讲吧。”
简又一次转向波洛。
“有件事也许不重要,但是我想您应该知道。”
“什么事?”
“就是上次阿利斯泰尔姨公去看牙医时——我说的不是那天——是大约三个月以前的事儿。我和他一起坐劳斯莱斯出门,车先把他送到夏洛特皇后街,然后再送我到雷津公园去见几个朋友,之后再回来接他。我们在五十八号停下,姨公下了车。就在这时,一个女的从五十八号出来——是个中年女人,头发弄得很夸张,衣着也很艺术。她径直朝姨公走去,说(简·奥利维娅吊起嗓子尖声说):‘噢,布伦特先生,您肯定不认识我了吧!’哦,当然,我从姨公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根本就不记得她——”
阿利斯泰尔叹了口气。
“我确实想不起。总有人对我说——”
“他又摆出了那副面孔。”简接着说,“那种表情,貌似彬彬有礼,却明显是装的,就连小孩子都能看出来。他特别不确定地说‘哦……啊……当然。’那可怜的女人继续说‘我是您太太的一个好朋友!’”
“他们通常都会这么说。”阿利斯泰尔·布伦特的声音变得更加沮丧。
他苦笑着说:
“每次到最后都是同样的结局!给这里或那里捐点儿钱。那一次是给印度妇女基督教慈善组织(注:Zenana Missions,十九世纪中期出现在印度。传教者走入印度家庭,目的是说服印度妇女改信基督教。后来它的宗旨从原来单一的宗教传播扩充到为印度妇女提供医疗和教育服务,由此建立的一些医院和学校至今仍然存在。)捐了五英镑,也不算太多!”
“她确实认识您太太吗?”
“呃,她是那个基督教慈善组织的,所以也许会认识她。如果她们真的认识的话,我觉得可能是在印度的时候。我们大约十年前在印度住过。但是,当然,她肯定不是我太太的好朋友,不然我一定会知道。她们有可能在某个活动上碰到过一次。”
简·奥利维娅说:
“我不信她与丽贝卡姨婆见过面,我觉得她根本就是找借口和您搭讪。”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大度地说:
“她也只不过是想要我捐点儿钱而已。”
“那完全有可能,”简说,“不过,我觉得她那样冒充您的熟人确实有点儿奇怪,姨公。”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还是同样大度地说:
“她就是想要我捐款。”
波洛问:“她事后也没有再找过您?”
布伦特摇摇头。
“我再也没想起过她,我甚至已经忘了她的名字,直到简在报纸上看到。”
简有点儿犹豫地说:“呃,我就是觉得波洛先生应该知道这事儿!”
波洛礼貌地说:“谢谢您,小姐。”他又说:“我不再打扰您了,布伦特先生。您可是个大忙人。”
简马上接着说:“我送您下去。”
赫尔克里·波洛的小胡子下面浮现出一丝窃笑。到了楼下,简突然停下来,对波洛说:“到这边来。”
他们走进一个大厅边上的小房间。她转身面对着他,问:“您之前在电话里说您正等着我的电话是什么意思?”
波洛微笑着,伸出两只手说:
“就是这个意思啊,小姐。我正在等您的电话,然后您就打过来了。”
“您是说您知道我会给您打电话,说这个塞恩斯伯里·西尔的事儿?”
波洛摇摇头,说:“那只是个借口。如果需要,您可能还会找到其他什么话题。”
她说:“我也是见鬼了,为什么要给您打电话?”
“为什么您要把关于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这些珍贵的信息告诉我,而不是苏格兰场?因为人们通常会很自然地那么做。”
“好吧,无所不知先生,您到底知道多少?”
“我知道那天当你听到我去过霍尔本宫酒店之后,您就对我感兴趣了。”
她面色一下变得惨白,把波洛吓了一跳。他想不到她那被太阳晒出的古铜色能一下子就变绿。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说:
“您今天把我叫过来是想诱使我——是这么说的,对吧?——对,诱使我谈谈霍华德·赖克斯先生。”
简·奥利维娅说:
“他是谁?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她装得太不像了。
波洛说:
“您不需要诱使我,小姐,我会告诉您我知道的,或者我猜到的东西。我们第一次来这儿的那天,贾普探长和我,你见到我们时特别吃惊,这引起了我的注意。您以为您的姨公出事儿了,为什么?”
“呃,他是那种容易出事儿的人啊。有一天,他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炸弹——就在赫约斯洛伐克贷款之后。他还收到过好多恐吓信。”
波洛说:
“贾普探长告诉您有个牙医,莫利先生,被枪杀了。您还记得您当时的回答吗?您说‘可是,这太荒唐了啊!’”
简咬着嘴唇,说:
“我是这么说的吗?那我真是太奇怪了,对吧?”
“那是个充满好奇的感叹,小姐。它说明您知道莫利先生的存在,您似乎期待着发生点儿什么——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但有可能发生在他的那所房子里。”
“您还真喜欢编故事,是吧?”
波洛没有理会她。
“您期待着,或者说您害怕莫利先生的房子里会发生什么事情。您担心这件事会发生在您的姨公身上。如果是这样,您一定知道些我们并不知道的东西。我把那天去过莫利先生那儿的人捋了一遍,立即想到了其中一个可能和您有关联的人——他就是那位年轻的美国人,霍华德·赖克斯先生。”
“就像连载故事那样?下一个惊险篇该是什么了?”
“我去见了霍华德·赖克斯先生。他是个既危险又有魅力的年轻人——”
波洛故意停住了口。
简陷入沉思般地说:“他的确是,对吧?”接着又微笑着说:“好吧!您赢了!我快被吓死了。”
她向前探了探身子。
“我要告诉您一些事情,波洛先生。您是那种别人骗不了的人,与其让您这样四处窥探猜测,还不如告诉您算了。我爱那个男人,霍华德·赖克斯,我都为他着迷了。我妈妈把我带到这里来就是要把我从他身边拉走。一半是为这个,一半是想让阿利斯泰尔姨公能喜欢我,等他死后把他的钱留给我。”
她接着说:
“我妈妈是他太太的外甥女。妈妈的妈妈是丽贝卡·阿诺德的姐姐。他是我的姨公。因为他自己没有什么近亲,所以妈妈觉得我们有理由成为他的遗产继承人。她自己也总是随意向他讨东西。
“瞧,我对您很坦白,波洛先生。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其实我们自己也有很多钱——在霍华德看来已经到了可鄙的数量——但是我们还不属于阿利斯泰尔姨公的阶层。”
她停顿了一下,一只手突然猛拍了一下椅子扶手。
“我怎么才能让您明白?我从小到大所相信的一切,都是霍华德所憎恨的,想要废除的。有时,您知道,我觉得他确实想这么干。我很爱阿利斯泰尔姨公,但是他有时也很让我心烦。他的做派特别老套——典型英国人的那种——特别小心翼翼,而且保守。我有时也觉得他和他代表的那个势力应该被赶走,因为他们正在阻碍发展,如果没有他们,我们能做得更好!”
“您已经接受赖克斯先生的想法了?”
“是又不是。霍华德,比他的那些同伴们更狂野。有些人,您知道,他们也同意霍华德的观点。他们愿意做出尝试,如果阿利斯泰尔姨公和他的同僚们同意这么做的话。可他们永远都不会同意!他们只是消极地坐在那里,摇着头说‘我们千万不能冒这个险。’还有‘这样做对经济很不利。’还有‘我们必须考虑到我们的责任。’还有‘看看过去的历史。’但是我认为人不能老是看历史,这是往后看,人必须得朝前看啊。”
波洛轻轻地说:“这是个很诱人的观点。”
简鄙视地看着他:“您也这么说!”
“也许是因为我也老了吧。老人们有的是旧梦——你看,只有旧梦啦。”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语气严肃地问:
“为什么霍华德·赖克斯先生会在夏洛特皇后街预约看牙呢?”
“因为我想让他见见阿利斯泰尔姨公,而且我想不到其他的方法。他一直在说阿利斯泰尔姨公的坏话——充满……充满仇恨的那种。所以我觉得如果他能见到姨公,看到他是个多么和善的人,或许会有所改变……我不能安排他来这里见面,因为我妈妈……她肯定会把事情搞砸的。”
波洛说:“但是做了预约后,您又有点儿害怕了。”
她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说:
“是啊,因为……因为有时霍华德会做些出格的事儿。他……他——”
赫尔克里·波洛说:“他想走捷径,铲除——”
简·奥利维娅喊道:“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