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次提到大象 · 2
“我知道,”奥利弗夫人说,“一个词。”
“无为。”波洛说。
“对极了。”奥利弗夫人说,“我知道这样做最简单也最恰当。无为。去告诉我的教女她未来的婆婆正到处打听些什么、说些什么,这样也太厚脸皮了。但是——”
“我知道,”波洛说,“好奇是人类的天性。”
“我想知道为什么那个可恶的女人要来对我说那些话。”奥利弗夫人说,“只有我知道了原因,我才能放轻松,才能忘掉关于它的一切。但我知道之前……”
“是的,”波洛说:“您会失眠,会半夜醒来。如果我足够了解您的话,您还会产生一些最不寻常、最夸张的念头。您都可以用那些念头写一个引人入胜的侦探故事了,一本侦探小说——或是恐怖小说,各式各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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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想如果我这样看待这件事,我还真能写出一些故事。”奥利弗夫人说着,她的眼睛微微闪了闪。
“别管它,”波洛说,“这会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看起来似乎根本没有理由去做。”
“我想我确实没有好的理由去做这件事。”
“人类的好奇心啊,”波洛说,“多有趣的事情。”他叹了口气,“想想我们整个历史都要归功于它,好奇心。我不知道是谁发明的好奇心,据说与猫有关,好奇害死猫嘛。但是我觉得其实是希腊人发明了好奇心。他们总想知道。据我所知,在他们之前,没什么人想知道更多的东西。他们只想知道自己生活的国家的法规,自己怎么做才能避免被砍头或是被钉在柱子上,都是些不幸的事。他们要么服从,要么不服从,却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但是从希腊文明以后,很多人都开始想知道为什么,因此很多事情才发生——轮船,火车,飞行器,原子弹,青霉素,治疗各种疾病的药物。一个小男孩看到母亲的水壶盖子被蒸汽掀开,接下来我们就有了火车,之后又导致了铁路工人罢工和一切的一切。等等,等等。”
“告诉我,”奥利弗夫人说,“你觉得我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吗?”
“不,我不这么觉得,”波洛说,“总的来说我不认为您是一个有极大好奇心的女人。但我可以看出您在文学午宴上处于一种很不安的状态,忙于保护自己免受过多的赞美和夸奖。您反而使自己陷入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困境,并且非常厌恶使您陷入这种状态的人。”
“是的,她是个非常令人厌烦的女人,很难和她相处。”
“过去发生的这起谋杀案中,夫妻二人相处非常融洽,并没有发现明显的争吵迹象,也没有人看到过有关这件事起因的报道。按照您的说法是这样吗?”
“他们是被枪杀的。是的,是被枪杀的。也有可能是种自杀约定,我想警察一开始就是这么认为的。当然了,已经这么多年过去,谁也没法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不,”波洛说,“我觉得我能找出一些相关线索。”
“你是说——通过你那些厉害的朋友?”
“嗯,我倒不觉得他们有多么厉害。但肯定会有一些学识渊博的朋友,他们能够拿到真实的记录,还能查出当年对那件案子做出的解释。他们其实就像是我取得一些特定记录的途径。”
“你肯定能发现一些事情,”奥利弗夫人充满希望地说,“然后请告诉我。”
“好的,”波洛说,“我想无论如何我都能帮助您了解这件案子的全部事实。但是这可能要花点时间。”
“我想,如果你着手去做了——当然这正是我想让你做的——那我自己也必须得做点什么。我一定得去见见我的教女。我得了解她究竟知道什么,还得问问她想不想让我去嘲弄一下她未来的婆婆,或是做些什么别的能帮助她的事。我还想见见她的未婚夫。”
“对极了,”波洛说,“非常棒。”
“我想,”奥利弗夫人说,“可能会有一些人——”她停下来,皱紧眉头。
“我觉得去问人可能不是个好主意,” 赫尔克里·波洛说,“这是一件过去发生的事,也许当时是一件轰动一时的案件。但您仔细想想,轰动一时的案件究竟是什么?除非一个案子有个惊人的结局 (原文为法语,dénouement。——译者注) ,否则人们没法称它为轰动一时的案件。这件案子并没有这样的结局,所以没有人会记得它。”
“是的,”奥利弗夫人说,“你说的这点倒是很对。那时报纸上铺天盖地全是关于这个案子的报道,热闹了一阵子,然后就淡了下来。嗯,就像现在的事一样。比如说前几天报道的,一个女孩离家出走之后就失踪了。五六年后,一个小男孩在沙堆或是小石子堆玩的时候,突然发现了她的尸体。这中间可经过了五六年呐。”
“是这样,”波洛说,“查证尸体死亡时间、当天发生了什么事,再查阅各种有书面记录的事件,很有可能发现凶手。但是您提出的问题要难得多,因为看上去这问题的答案肯定是以下两种之一:丈夫不喜欢他的妻子,想要摆脱她;或是妻子憎恨她的丈夫,或她有个情人。因此,这很可能是一起激情犯罪,或是很不寻常的一起罪案。不管怎么说,我们什么也发现不了。如果当时警察找不出杀人动机,那这个动机一定隐藏得很深。正是因此,这件事虽然轰动一时,但很快又被人们忘却。就是这样。”
“我想我该去见见我的教女。也许这就是那个可恶的女人想让我去做的。她认为那姑娘知道——好吧,她也许真的知道,”奥利弗夫人说,“你知道,小孩子总会知道些最离奇的事情。”
“您知道那时您的教女多大吗?”
“唔,我推算一下。她可能是九岁或是十岁,也有可能更大一点,我不知道。我想她那时正在别的地方上学。但这有可能只是我从我看过的报道中得来的设想。”
“但您认为伯顿-考克斯夫人想让您从那个姑娘那里得到些信息,是吗?也许那个女孩知道些什么,也许她跟她的男朋友说了什么,之后那个小伙子又对他母亲说了些什么。我认为伯顿-考克斯夫人曾经尝试过亲自去问那女孩,但她被拒绝了。然后她想到了著名的奥利弗夫人,您既是那姑娘的教母,又有着丰富的犯罪知识,她可能会从您这里得到些信息。但是我还是不明白这事究竟和她有什么关系。”波洛说,“而且我不认为您模模糊糊提到过的那些人能在这么多年后帮上忙,谁会记得呢?”
“嗯,我想他们可能会记得。”奥利弗夫人说。
“这真令我感到惊讶,”波洛一脸疑惑地看着奥利弗夫人说,“真的会有人记得?”
“其实,”奥利弗夫人说,“我是在想大象。”
“大象?”
就像他以前经常认为的那样,波洛认为奥利弗夫人真的是最莫名其妙的女人。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大象?
“昨天午餐时我想起了大象。”奥利弗夫人说。
“您为什么会想起大象呢?”波洛好奇地问。
“其实,我是在想牙齿。你知道,一个人试着吃东西的时候,如果有假牙的话——他就没法吃得很顺利。他必须小心挑选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啊!”波洛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是的,是的。牙医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但并不能做到一切。”
“是这样。之后我想到——你知道——我们的牙齿只是骨质的,并不那么好。如果是狗的牙齿就好了,狗有真正象牙质的牙齿。之后我又想到还有谁有象牙质的牙齿呢,我就想到了海象,还有类似的动物。同时我也想到了大象。当然,当你想起象牙的时候一定会想到大象,对吗?巨大的象牙。”
“千真万确。”波洛说。他还是没有完全明白奥利弗夫人究竟想要表达些什么。
“所以我想我们真正要做的事就是去见见那些像大象一样的人。据说大象从不忘事。”
“是的,我听过这种说法。”波洛说。
“大象从不忘记,”奥利弗夫人说,“你知道,那是一个小孩子们从小听到大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印度裁缝把一根针或是类似的东西刺进大象的象牙。不,不是象牙,是象鼻,对的,是大象的鼻子。多年以后,有一次大象从那个裁缝身边经过时,含了满满一大口水喷了裁缝一身。虽然大象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那个裁缝了,但它并没有忘记他。大象什么都记得。我要做的是——跟一些大象联系上。”
“我还是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赫尔克里·波洛说,“你把谁归入大象之列了?听起来您就像是要去动物园了解情况似的。”
“其实,不完全是那样。”奥利弗夫人说,“不是大象,是像大象一样的人。有些人从某种角度来说和大象很相似,他确实不容易忘事。事实上,人总会记得一些奇怪的事。我是说,有很多事我还记得很清楚。我记得我五岁的生日聚会,还有生日会上一个可爱的粉色蛋糕。蛋糕上有一只翻糖做的小鸟。我还记得有一天,因为我的金丝雀飞走了,我大哭了一场。还有一次我走进了一片田地,那里有一头公牛。有人跟我说公牛会来顶我,我害怕极了就跑了出去。嗯,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个星期二。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那是星期二,但确实是个星期二。还有,我记得一次美好的采摘黑莓的郊游。我被刺扎得很严重,但我比别人摘得都要多。那次真是太棒了!我想那是我九岁时候的事。不必回想得那么远。我是说,我一生中参加过上百次婚礼,但当我回想起来,只有两次让我印象特别深刻。一次是我当伴娘,那是在新福雷斯特举办的,但我记不清都有谁参加了。大概是我的一个表姐结婚。我跟她不太熟,但她想要很多的伴娘。邀请我去对她来说可能很方便吧。我还记得的另一次婚礼,是我的一个海军朋友结婚。他在一艘潜水艇里差点淹死,之后被救了上来。原本跟他订婚的女孩的家人不想让女孩嫁给他,但他们后来还是结婚了。我当时是婚礼上的伴娘之一。我是说,有些事你总会记得。”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波洛说,“我觉得这很有趣。所以您会去寻找大象 (原文为法语,à la recherche des éléphants。——译者注) ?”
“是的,我一定要问清楚事情发生的确切日期。”
“那么,”波洛说,“希望我能帮上忙。”
“接下来我要回想一下当时我认识的人,那些跟我有共同朋友的人,他们也许认识那个什么将军。有的朋友可能是在国外认识的将军夫妇,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了。人们能够寻找多年没见的人。因为人总是很开心能见到故人,即使他们不太能记得起你了。之后你们就会很自然地聊起回忆里的事。”
“非常有趣。”波洛说,“我想您对自己的计划准备得很充分。您想到了那些和雷文斯克罗夫特一家相熟或不相熟的人;那些一直住在案件发生地点的人,或是曾经住在那里的人。这或许很困难,但是您一定能做到。而且,您可以尝试一些不同的方法。开始先聊聊当时发生了什么,他们认为发生了什么,或是别人跟他们提到的可能发生的事。谈谈关于那个丈夫或妻子的风流韵事,或是关于某人可能已经继承的财产。我想您肯定能挖出很多信息来。”
“天啊,”奥利弗夫人说,“恐怕我真的成了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了。”
“您被人分派了一个任务。”波洛说,“不是被您喜欢的人,也不是被您有责任帮助的人,而是一个您完全不喜欢的人。这没关系。您还在进行探索,对于未知的探索。您用自己的方式,这个方式就是通过大象。大象们会记得。一路顺风 (原文为法语,Bon voyage。——译者注) 。”波洛说。
“抱歉,请你再说一遍。”奥利弗夫人说。
“我正在送您踏上探索的旅程,”波洛说,“一次寻找大象的旅程。”
“我想我是疯了。”奥利弗夫人难过地说。她又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头发,这让她看起来很像旧画册中的蓬蓬头彼得 (原名Der Struwwelpeter,中译名为蓬蓬头彼得,作者海因里希·霍夫曼,是一本德国家喻户晓的儿童图画书。——译者注) 。“我本来正想要开始写一个关于金毛寻回犬的故事,但是并不太顺利。我没法开头,你懂吗。”
“好了,放弃金毛寻回犬,专心去弄大象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