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 · 2
“在斯塔格?噢——在斯塔格!可那儿不就是——噢,波洛先生,您觉得您这样做明智吗?”
“我是在指引之下到斯塔格去的。”波洛严肃地说道。
“指引之下?您什么意思啊?”
“在您的指引之下。”
“噢,可我从来没说过——我是说,我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啊。这一切都太可怕了,难道您不觉得吗?”
波洛难过地摇了摇头,说道:
“我才跟罗利·克洛德先生和林恩·玛奇蒙特小姐说过话。我听说他们就要结婚了,很快吧?”
凯西阿姨立刻就来了精神。
“亲爱的林恩啊,她可真是个可爱的姑娘——而且对数字方面的事情特别擅长。唉,我自己在这方面就一点儿天分都没有——完全不开窍。有林恩在家绝对是个福气。我要是遇见什么麻烦,她总是能帮我把事情理清楚。好孩子啊,我真心希望她能够幸福。当然啦,罗利也是个很好的人,但是可能——呃,有点儿无趣。我说的无趣是对于像林恩这样已经见过很多世面的女孩子而言。您知道,罗利在整个战争期间一直都在他的农场里待着——噢,当然了,这样也很好——我的意思是政府也想让他这样……在这方面没有任何问题——不像他们在布尔战争[2]期间表现出的那种胆小啊什么的——但我想说的是,这样一来就使得他在观念上多多少少受了些限制。”
[2]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英国人和布尔人为了争夺南非殖民地而展开的两次战争,英军最终艰难取胜,有观点认为布尔战争是大英帝国由盛而衰的转折点。
“六年的婚约对爱情也是个很好的考验。”
“噢,说的是啊!但我觉得这些姑娘回到家乡以后就变得有点儿不那么安分了——而如果身边再有个其他什么人……也许是某个有过冒险经历的人——”
“比如大卫·亨特?”
“他们俩之间可没有什么关系,”凯西阿姨急切地说道,“压根儿什么都没有。对于这一点我相当确信!要是有什么关系,结果他又是个杀人凶手的话,那也太可怕了吧,对不对?而且那还是他自己的妹夫!噢,不,波洛先生,不要错误地认为林恩和大卫之间有任何默契。说真的,他们俩每次一见面似乎除了吵架也没什么其他的了。我觉得吧——噢,不好,我想是我丈夫回来了。您还记得吧,波洛先生,关于咱们第一次会面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要提,好不好?我那可怜的、亲爱的丈夫会很生气的,要是他认为——哦,莱昂内尔亲爱的,这位是波洛先生,就是他很聪明地找来了那个波特少校去认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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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德医生看上去既疲惫又憔悴。一双瞳孔细小的淡蓝色眼睛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扫来扫去。
“您好,波洛先生,要回城里了吧?”
“我的天哪,又一个催着我回伦敦的人!”波洛心想。
他不慌不忙地大声说道:
“不,我还要在斯塔格再住一两天。”
“斯塔格?”莱昂内尔·克洛德皱起了眉头,“哦?是警方想要让您再多留几天吗?”
“不。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真的吗?”医生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情,“这么说您还不太满意?”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医生?”
“嗨,老兄,是这么回事儿,对不对?”克洛德太太嘴里一边不停地说着要去沏茶,一边离开了房间。医生继续说道:“您有种感觉,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是不是?”
波洛吃了一惊。
“您会这么说挺奇怪的。那您自己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呢?”
克洛德犹豫了一下。
“不——呃,没有。也说不上是……或许就是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吧。书里写敲诈勒索的人会被砸烂脑袋。现实生活中会是这样吗?很显然答案是会。但是这似乎不怎么自然。”
“这个案子以医学的观点来看,有什么让人不满意的地方吗?当然了,我这是非正式地问一问。”
克洛德医生若有所思地说:
“不,我觉得没有。”
“有的——有问题。我能看得出来,这里有什么问题。”
只要波洛愿意,他的声音就能够产生出一种几乎可以催眠的效果。克洛德医生眉头微蹙,接着有些踌躇地说:
“当然,对于警方的案子我也没什么经验。而且任何医学上的证据都不像是外行人或者小说家所想的那样板上钉钉,一成不变。我们容易犯错误——医学科学是容易犯错误的。诊断是什么?就是一种猜测啊,基于很少的一点点知识,还有一些代表着不止一种意义的不确定线索。在麻疹的诊断上,或许我相当过硬,因为我这一辈子已经见过好几百例麻疹病例,对于各种症状和体征的变化了如指掌。你几乎见不到教科书上告诉你的那种麻疹‘典型病例’。但我在这段时间里也知道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我亲眼见过一个女人躺在手术台上,都做好准备要被拿掉阑尾了,结果到最后关头大夫很及时地诊断出她得的是副伤寒!我还见过一个得了皮肤病的孩子,有个很认真负责的年轻医生断定他患了严重的维生素缺乏——而当地的兽医来了以后对孩子的母亲说,孩子怀里正抱着的猫有猫癣,所以孩子也被传染上了!”
“医生,跟其他任何人一样,都会受到先入为主的想法的影响。现在有一个男人,显然是被谋杀的,他倒在地上,身边还放着一把沾着血迹的火钳。如果说他是被其他什么东西打的,大家会觉得是在胡说八道,然而要让我来说的话,虽然我对脑袋被人敲烂的情况毫无经验可言,我还是会怀疑凶器是某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某种不那么圆滑的东西……某种……噢,我也不知道,某种更尖锐的东西吧——比如一块砖之类的。”
“这些话您在调查审讯的时候没说吧?”
“没说——因为我其实也不知道。詹金斯,就是那个法医,他觉得很满意,而他是说了算的人。可是这里边有种成见——尸体旁边放着的就是凶器。伤口可能是由这个东西造成的吗?没错,有可能。但你要是让我看完伤口,然后问我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好吧,我也不知道您会不会这么说,因为这真的有点儿说不通——我是想说如果您找到两个人,一个用砖头砸他,另一个用火钳——”医生停了下来,很不满意地摇了摇头。“说不通啊,对吗?”他对波洛说道。
“他有可能是倒在什么尖利的物体上面了吗?”
克洛德医生摇摇头。
“他是脸朝下倒在地板中央的——倒在一块很不错的厚实的老式阿克明斯特地毯上面。”
看见他太太走进屋来,他突然收住了话头。
“凯西端淡茶来了。”他说。
凯西阿姨端着个托盘,上面摆满了陶器,还有半条面包和一个两磅装的罐子,罐子底部盛着一些看起来让人完全提不起食欲的果酱,她在努力维持着平衡。
“我以为水开了。”她一边揭起茶壶盖往里窥探一边有些含糊地说道。
克洛德医生又轻轻哼了一声,咕哝道:“淡而无味的茶。”说完这句突然迸出来的话之后他离开了房间。
“可怜的莱昂内尔,自从打仗以来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很糟糕。他工作得太拼命了。好多医生都走了。他不给自己一点儿休息的时间。早上、中午和晚上都在外面。他还没彻底垮掉我都觉得奇怪。当然,他一直盼着战争一结束就退休。那些戈登都已经为他安排好了。您知道,他的爱好是植物学,特别是中世纪时期的药草。他正在写一本这方面的书。他盼望着能过上一种安安静静的生活,然后做一些必要的研究。可然后呢,戈登就那么死了——唉,波洛先生,您也知道如今这日子是什么样子,既要缴税又有其他所有的事情。他都没有资本去退休,这让他变得满腹愁苦。这真的是太不公平了。戈登就那么死了,连个遗嘱都没留——唉,其实这也大大地动摇了我的信念。我的意思是说,我真不明白这一切的意旨何在。我总忍不住在想,这看起来就是个错误啊。”
她叹了口气,然后稍稍高兴了一些。
“不过从神灵世界我也得到了一些令人非常愉快的安慰。‘有勇气,有耐心,就能找到出路。’说真的,今天当那个可敬的波特少校站起身来,以如此坚定且男人的方式断言这个被谋杀的可怜人就是罗伯特·安得海的时候——嗯,我分明看到出路已经找到了!这简直太棒了,事情怎么就有这么完美的结局呢,不是吗,波洛先生?”
“甚至还发生了谋杀。”赫尔克里·波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