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意大利贵族历险记 · 2
没人看见来访的两人是何时离开的,不过谋杀的时间可以确定是在八点四十七分。写字台上有个小闹钟被福斯卡里尼的胳膊碰掉了,停在了那一时刻,这也与赖德小姐接到求救电话的时间一致。
法医为了便于检查尸体,把它转移到沙发上了。我这才第一次看到他的脸——橄榄色的皮肤、长长的鼻子、浓密的黑胡须,张着肥厚的红嘴唇,露出晃眼的白牙。怎么看都不是一张和善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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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督察边说边把笔记本放好,“这个案子足够明朗了。唯一的困难是要找到阿斯卡尼奥先生。我想他的地址不会碰巧在死者的记事本里吧?”
正如波洛所说,死去的福斯卡里尼是个有条理的人。笔记本上一板一眼地写着几个整齐的小字:“保罗·阿斯卡尼奥先生,格罗夫纳酒店。”
督察连忙去打电话,打完露出笑容朝我们走来。
“时间刚刚好。那个打扮入时的人正要坐上开往港口的火车去欧洲大陆。好了,先生们,我们能做的就到此为止了。这事真够糟的,不过比较简单。说不定是那些意大利人之间世族仇杀之类的事。”
案件就这么轻松解决了,我们朝楼下走去。霍克医生激动万分。
“就像小说的开头一样,是吧?真是让人激动。假如没亲身经历过简直不敢相信。”
波洛没说话。他在深思熟虑。整个晚上他都没怎么开口说话。
“这位大侦探怎么看,嗯?”霍克轻拍着他的后背问道,“这次您的灰质细胞没有派上用场。”
“你认为用不上?”
“哪能用到呢?”
“嗯,比如那扇窗户。”
“窗户?可它关紧了啊。没人能从窗户进出。我特别注意这一点了。”
“你为什么能注意到它呢?”
医生一脸茫然。波洛急忙解释。
“我指的是窗帘。它没有拉上。这有点奇怪。还有咖啡。那是很浓的黑咖啡。”
“哦,那说明什么?”
“非常浓,”波洛重复一遍,“而米饭蛋奶酥几乎没有动,在一起联想会得出来什么结论?”
“什么都没有,”医生笑着说,“您在开玩笑吧。”
“我一点都没开玩笑。黑斯廷斯知道我是极其严肃地在说。”
“我也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我不得不承认,“你该不是在怀疑他的男仆吧?他和那伙人是一丘之貉,往咖啡里下了药。我猜他们会为他提供不在场证明?”
“毫无疑问,我的朋友;不过相比之下我对阿斯卡尼奥先生的不在场证明更感兴趣。”
“你认为他有不在场证明?”
“我只是担心这一点。不用问,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我们通过《每日新闻导报》了解到了事情后续的进展。
阿斯卡尼奥先生被逮捕并指控为杀害福斯卡里尼伯爵的凶手。他被逮捕的时候否认与伯爵相识,并且声称不管是案发当晚还是之前的上午,他都没有到过摄政广场附近。那个年轻人彻底失踪了。在案发前两天,阿斯卡尼奥先生一个人从欧洲大陆过来,住进格罗夫纳酒店。警方尽全力寻找另一个人,却都失败了。
然而,阿斯卡尼奥没有受到法庭的审判。有位不亚于意大利大使身份的重要人物主动来向治安法庭做证,说阿斯卡尼奥那天晚上八点到九点在使馆里,一直和他在一起。嫌疑人因此被无罪释放。当然,许多人以为案件跟政治有关,政府是在有意遮遮掩掩。
波洛对这些事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尽管如此,有天早晨当他突然跟我说十一点钟要见一个人时,我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惊讶。来访者不是别人,正是阿斯卡尼奥本人。
“他是要向你请教吗?”
“不是,黑斯廷斯。是我要向他请教。”
“请教什么?”
“关于摄政广场谋杀案。”
“你要证明是他干的吗?”
“一个人不能因谋杀被审讯两次,黑斯廷斯。努力掌握点常识吧。啊,我们的朋友在按铃了。”
过了几分钟,阿斯卡尼奥先生被领了进来。他是一个长得瘦小枯干的男人,眼神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他站着不动,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我们两个。
“波洛先生是哪位?”
我的小个子朋友轻轻在自己胸前拍了一下。
“坐吧,先生。你收到我的信了吧。我决定对这个案子追查到底。在一些小的细节上你能帮到我。我们开始吧。你和一位朋友一起,于九号星期二上午去拜访了那位已故的福斯卡里尼伯爵……”
这位意大利人表现出生气的样子。
“我根本没做那样的事。我在法庭上发过誓……”
“是的——不过我感觉你发的誓有点假。”
“你威胁我?呸!我可没必要怕你。我被无罪释放了。”
“确实是。我不是愚笨的人,也不是要威胁把你送上绞刑架——可我会公开化。公之于众!我知道你不爱听这话。我想你不愿意吧。你要知道,我的小念头对我来说非常有价值。好了,先生,你唯一的机会就是开诚布公地说出来。我不想问你是奉谁的指示来英国的。你来见福斯卡里尼伯爵有特殊的目的,我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他不是伯爵。”意大利人咆哮着说。
“我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名字不在《欧洲王族家谱年鉴》里面。没关系,伯爵这个头衔在敲诈勒索时会有用。”
“我想我还是坦率点为好。你似乎知道不少。”
“我能很好地利用我的灰质细胞。好了,阿斯卡尼奥先生,你星期二上午约见了死者——这件事属实,对吧?”
“是的;但是我第二天晚上根本没到那里去。没那个必要。我愿意把一切都告诉你。这个无赖掌握着意大利一位重要人物的某些信息。他要求用一大笔钱来换回文件。我来英国是为了办妥这件事。那天上午我如约而至。使馆一位年轻的秘书陪同我一起。那个伯爵比我想象中要更讲理,尽管我付给他的钱数额巨大。”
“抱歉问一下,钱是怎么付的?”
“是用比较小额的意大利纸币付的。我当场就付钱了。他把涉事文件给了我。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为什么你被逮捕时没有说出这一切呢?”
“我的工作特殊,不得不否认和那个人有任何关联。”
“对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你是怎么看的呢?”
“我只能认为一定是有人故意假扮成我的样子。我听说警察没找到那些钱。”
波洛看看他,摇了摇头。
“奇怪,”他小声说,“我们都有小小的灰质细胞,却极少有人知道怎么去用。希望你上午过得愉快,阿斯卡尼奥先生。我相信你说的话,和我想象的非常吻合,我只是需要和你确认一下。”
波洛鞠躬送客人出去之后,坐回到扶手椅,朝着我微笑。
“让我们听一听黑斯廷斯上尉先生对这个案子的见解吧。”
“嗯,我猜阿斯卡尼奥说得对——有人冒充他。”
“向来都是,你向来都不好好动一动上帝给你的大脑。你自己回想一下那天晚上我离开公寓时说的话。我提到窗户——窗帘没拉好。现在是六月,八点钟时天还亮着,直到八点半天色才会变黑。这让你想到了什么?我有种感觉,你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现在让我们继续说案子。如我所说,咖啡非常非常浓。福斯卡里尼伯爵的牙出奇地白。咖啡会沾在牙上。我们据此推论,福斯卡里尼伯爵一口咖啡也没喝。可是三个杯子里全都有咖啡。福斯卡里尼伯爵没喝咖啡,为什么有人要造成他喝了咖啡的假象呢?”
我摇摇头,完全摸不着头脑。
“来,我帮你分析。我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有两个人冒充阿斯卡尼奥和他朋友那天晚上去过公寓?没有人看见他们进去;也没有人看见他们出去。我们只有一个人和一堆静止不动的东西作为证据。”
“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刀子、叉子、碟子还有吃光的菜盘子。啊,不过这个主意真狡猾!格雷夫斯是个偷鸡摸狗的恶棍,可他真是个讲条理讲方法的人!他上午无意中听到了一部分谈话内容,足以听明白阿斯卡尼奥处在一个需要保护的尴尬境地。第二天晚上八点钟左右,他跟主人说有人打电话找他。福斯卡里尼坐下,伸手去接电话,格雷夫斯用大理石雕像从后面将他打倒。然后迅速拨打服务电话——叫了三人份的晚餐!饭菜送来后,他摆在桌上,把盘子和刀叉等等弄脏。但他还必须把食物处理掉。他不仅是个有头脑的人,胃口也大得惊人!他吃了三份牛排之后,米饭蛋奶酥实在是吃不下去了!为了制造假象,他甚至抽了一支雪茄和两支香烟。啊,布置得十分周密!然后,他把闹钟拨到八点四十七分,摔碎它,让指针不再转动。他有一件事没做,就是拉上窗帘。假如真有晚宴的话,夜幕降临的时候会马上把窗帘拉上。接着他就赶忙逃走了,顺便跟电梯服务员提到有客人。他赶往一个电话亭,尽可能接近八点四十七分时模仿主人临死时的叫喊声给医生打电话。他的想法多么成功,以至于没人曾对那时的电话是否是从十一号公寓里打来的产生过怀疑。”
“这大概不包括赫尔克里·波洛吧?”我挖苦他说。
“甚至是赫尔克里·波洛也没察觉,”我的朋友微笑着说,“我是这会儿才想起来要质疑。我必须先把我的观点证明给你看。不过你将看到,我是对的;而且贾普,我已经给了他一个提示,足够逮捕到那个让人佩服的格雷夫斯。我想知道他挥霍了多少钱。”
波洛说得对。他总是对的,讨厌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