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离开研究所后,神乐和白鸟里沙分别搭了不同的出租车。他确认了D卡还在上衣口袋里。
她今天晚上可能就会向志贺报告,志贺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姑且不论初期,最近系统从来没有出过状况,但志贺应该不可能马上怀疑神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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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神乐思考着这个问题。如果隐瞒顺利,也许可以撑过明天一整天,却很难继续隐瞒下去。真正的D卡在神乐手上,要重做一个很简单。
二十四小时——这是神乐所剩下的时间,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查明真相。
神乐在一栋俯视东京湾的大厦公寓旁下了出租车,自从在特殊解析研究所工作后,他一直住在那栋大厦公寓内。
位于二十楼的套房四周都是玻璃。并不是他想要住在这里,而是研究所为他准备的住处。虽然视野佳是最大的卖点,但即使是大白天,他也会把窗帘拉起来。
除了最低限度的家具和用品以外,家里什么都没有。神乐从桌上拿了报告纸和笔,坐在双人沙发上。
他注视着报告纸,深呼吸了一次,拿起了笔,首先写下了这句话。
致自称为隆的人——
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既然“他”用这个名字,也只能这么叫“他”。如果不清楚写明这封信诉诸的对象,“他”应该也会感到困惑。
蓼科早树的衣服上为什么会有神乐的头发?假设警方这么问他,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在蓼科兄妹遭到杀害时,他失去了意识。
如果只是失去意识,问题还比较简单,但他的情况特殊。虽然失去了意识,但身体未必什么都没做。不,身体的确在活动,只是控制身体的不是他,而是“他”。
因此,关于头发的事,“他”应该知道某些事。听水上说,虽然神乐不知道“他”的意识发挥作用期间的事,但“他”观察神乐的行为,也了解自己周遭发生了什么事。既然这样,“他”应该察觉到神乐目前六神无主。
神乐再度拿起了笔。
客套话就省略不说了,应该也不需要说明我为什么要写这封信,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要问你,当然是关于蓼科早树的事。
写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他重新看了自己写的内容,发现文体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神乐之前也曾经写给“他”一封信。得知自己的身体中还有另一个人格存在时,水上要求他这么做。
“隆虽然能够看到你的行动,却不了解你的内心,你必须坦诚告诉隆,自己带着怎样的心情,努力接受另一个人格。你们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日子中,必须相互理解,有时候必须彼此忽略。万事开头最重要,不必虚张声势,把真实想法写在信上。”
神乐至今仍然能够清楚地记得当时写给“他”的那封信的内容。
初次见面。这样写或许有点儿奇怪,姑且不论你的情况,但我之前完全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真的是“初次见面”。
得知自己身体中还存在另一个人格,我惊讶不已,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水上教授接下来将找出其中的原因,如果你知道什么,希望你告诉我。你好像是在爸爸去世时出现的,如果你可以告诉我当时的情况,或许有助于我理清一些头绪。
目前的我不知所措,老实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说句心里话,我很希望赶快摆脱这种状况,也就是希望你赶快消失。
我这么写,你一定很不舒服。但是,水上教授要求我写实话,据说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和睦相处。因为就连教授也不知道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也许一辈子都会这样。果真如此的话,的确必须在一开始,就让彼此了解内心的真实想法。
既然目前无法马上摆脱这种状况,我们就必须考虑一下现实。也就是说,未来的生活中,如何才能够避免对双方造成不利。
首先,我来写一下我的希望和提议。
第一,原则上,我不希望周遭的人知道你的存在。当然,目前除了水上教授以外,没有人知道我们的事,大家只知道我的人格,也以为这是我所有的人格。我不认为改变这种情况有什么好处。但我想你恐怕无法接受,因为既然周围的人眼中的神乐龙平是我的人格,在你支配肉体时,你也必须扮演我的人格。关于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好好沟通。
第二,不要干涉和影响彼此的生活。我会按自己希望的方式生活,我相信你也一样,但既然我们共享同一个肉体,某些方面就必须让步。希望你能够明确地告诉我,包括你希望怎样生活在内的各种想法。
第三,也许这是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关于我们治疗的问题。如果接受了水上教授的治疗,治好了这种症状,可能意味着我们其中一方或是双方都会消失。即使这样,我仍然打算继续接受治疗,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写信给自己很奇怪,但我认为你是另一个人,希望你也能够坦诚地告诉我你的想法。
之后,通过水上把这封信交给了“他”。听水上说,“他”拿到信之后,“几乎面不改色地快速看完了信”。只要思考一下就不会感到意外,因为神乐在写信时,“他”也醒着,通过神乐的眼睛,看到了信上写了什么内容。
“他”看完信之后,把信纸翻了过来,直接在上面写回信。神乐反复看了好几次,所以也记得“他”的回信内容。
“又不是我的错。”这是回信的第一句话。
又不是我的错。虽然我的存在让你感到困扰,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回答你的问题。
关于第一个问题,我也有同感。我也不想被其他人知道,也不想和任何人接触,所以对你来说,并没有任何问题。
第二个问题,我也有同感,我对你的人生没有兴趣。
我完全不在意第三个问题,我会在属于我的时候,用我的方式度过。就这样。
神乐看了回信后很恼火。自己的措辞很客气,那家伙的响应竟然这么冷漠。“他”的笔迹也和神乐的不同,字迹潦草杂乱。
之后就不曾有任何书信往来,而是通过水上交流彼此的想法,最后决定了几件事。
首先是名字。为了和神乐加以区别,“他”自称为“隆”。当神乐得知“他”想要叫这个名字时,觉得“他”太矫情了。
隆提出要有一个可以绘画的环境,希望能为他准备指定的颜料、画布和房间,同时还要求任何人不得擅自走进那个房间。
神乐提出了人格反转的周期。他希望两个星期一次。隆对此回答说,如果是两个星期一次,那希望自己的人格能够维持超过十个小时。根据以往的经验,使用反转剂时,只能维持五个小时的人格。神乐和水上商量之后,决定将人格反转的周期定为一个星期一次。
迄今为止,双方都没有破坏这个约定。所以,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隆的存在。“他”不曾造成神乐的困扰,神乐也没有给“他”添任何麻烦。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热衷于画画的陌生人——对神乐来说,隆只是这样一个人。因为绝对不会遇见,所以无视“他”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只有在研究基因和心灵的命题时,才会意识到他的存在。
神乐再度低头看着报告纸。
他觉得是因为受到上次回信的影响,自己这封信才会写得这么直言不讳。可能在无意识中觉得既然对方是那种态度,自己也不必太客气。
他继续写了下去。
我相信你应该也知道了,蓼科早树的衣服上有我的头发。因为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原因应该在你身上。希望你马上向我说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先声明,这里没有绘画的工具,你可能会觉得无聊,但只能请你忍耐了。我等你的回答。
神乐重新检查了内容后站了起来,打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像是香烟盒的盒子,走回了沙发。
他放好烟灰缸,从盒子里拿出很像香烟的反转剂。
调整呼吸后,把反转剂叼在嘴上,拿起了打火机,点了火,让肺部吸了满满的烟后吐了出来,然后重复了好几次。
他靠在墙壁上,古董石英振荡器时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神乐皱着眉头,把反转剂从嘴边移开后注视着。
真奇怪——
平时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失去了意识,从来不曾耗费这么长的时间,但现在脑袋仍然很清醒,甚至没有意识朦胧的感觉。
他在烟灰缸中捻熄了刚才那支反转剂,犹豫了一下,又拿出一支新的反转剂放在嘴上。他和刚才一样点了火,用力吸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努力使心情平静。
但他很快就睁开了眼睛,快速吸了几口之后,把烟吐了出来,再度把变短的反转剂在烟灰缸内捻熄了。
他感到轻微的头痛,但只是这样而已,意识仍然很清晰,和吸反转剂之前完全一样。
神乐站了起来,在房间内徘徊。他拉开窗帘,注视着自己在玻璃窗上映照的身影。外表当然没有任何变化。
这是怎么回事?人格为什么没有反转?
神乐想打电话给水上,但距离上次使用反转剂还不到两天,如果水上问及为什么再度使用反转剂,他一时想不到适当的借口。
他看向放在桌上的反转剂盒子,打算再吸一支。但是,水上严格禁止他连续服用反转剂,他已经吸了两支,继续使用太危险。而且,既然两支无效,第三支恐怕也一样,他认为应该有其他的原因。
他走去盥洗室,用冷水洗脸,正视镜子中的脸。
“怎么了?”神乐对着镜子问,“为什么偏偏今天不出来?赶快出来,向我解释清楚。”
说了这句话之后,他恍然大悟。
神乐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他”是否能够控制人格反转这件事,一直以为只要使用反转剂,“他”就一定会出现。但是,假设不是这样——
“他”看了信的内容,一旦出现,就必须回答问题,所以“他”决定不现身。
如果是因为“他”的意志导致人格无法顺利反转,就代表“他”有隐情,无法回答神乐的问题。
神乐瞪着镜子中的脸。
“你杀了蓼科兄妹吗?”
就在这时,玄关的门铃响了。听声音不是在大门按门铃,而是在房间的门口。
神乐皱起了眉头。他不曾同意任何人可以不请自来,更何况现在已经是三更半夜了。
他走去玄关,从猫眼向外张望。
一名少女站在门口,但看不清楚她的脸。
神乐偏着头,打开了门。
“你好。”少女说着露出微笑。
神乐没有说话,注视着她。她的年纪不到二十岁,头发很长,穿了一件白色洋装。神乐见过她的脸。
她就是画布上的那名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