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直的人 · 九
妹妹笔下的哥哥
为了勾勒出迪涅主教的家庭生活,描绘出这两个圣洁的姑娘的行动、思想、动辄易惊的女人本能,是怎样从属于主教的习惯和意愿,他甚至用不着现身说法,什么也比不上我们在这里转录巴普蒂丝汀小姐给她童年的女友德·布瓦什弗隆子爵夫人的一封信。这封信在我们手里。
我的好太太,没有一天我们不在谈论到您。我们习惯这样,不过还有一个理由。请设想,在洗刷和除去天花板和墙壁灰尘的时候,玛格鲁瓦尔太太有所发现;眼下我们那两间蒙上被石灰刷白的旧糊墙纸的房间,比得上您那座有气派的古堡。玛格鲁瓦尔太太撕掉了所有的糊墙纸。墙纸下有东西。我的客厅里没有家具,我们用来晾洗过的衣服。客厅高十五尺,呈四方形,长宽都是十八尺。天花板以前漆成像金色的小梁,和您家一样。这里是医院的时候,蒙上了一块布。最后,细木护壁板是我们祖母辈时代的。但应该看看我的房间。玛格鲁瓦尔太太至少在十张墙纸下面发现了绘画,画虽然不算好,但也过得去。画的是密涅瓦〔34〕接待作为骑士的忒勒马科斯〔35〕的场面,还有他在花园里。地方名字我记不得了。是罗马贵妇只消魂一夜的地方。我要对您说什么?画着罗马男女(这儿有一个字漫漶了)和整队随从。玛格鲁瓦尔太太统统揩拭干净,今年夏天,她要修补几处细小的破损,恢复一切,我的房间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博物馆。她在顶楼的一个角落里还找到两张老式的、半边靠墙的蜗形脚木桌。重新漆成金色要花去两个值六利弗尔的埃居,还不如给穷人算了;再说桌子很难看,我宁可要一张桃花心木的圆桌。
〔34〕 密涅瓦,希腊神话的智慧女神。
〔35〕 忒勒马科斯,希腊神话中的奥德修斯之子,杀死其母的求婚者;法国作家费纳龙据此改写成《忒勒马科斯历险记》。
我一直非常幸福。我的哥哥心地善良。他把一切都给了穷人和病人。我们生活十分拮据。这里冬天寒冷,必须为缺衣少穿的人做点事。我们家取暖和照明都还凑合。您看,全家和睦融洽。
我的哥哥有自己的习惯。他闲聊时说,一个主教应该如此。请想想,我家大门从来不锁上。谁想进来就进来,可以马上来到我哥哥家里。他一无所惧,甚至在夜里。正像他所说的,他个人的胆量就在这里。
他不愿意我为他担心,也不愿意玛格鲁瓦尔太太担心。他敢冒千难万险,他甚至不愿意我们显出觉察到危险的样子。必须学会理解他。
下雨天他出门时,蹚着水走,冬天他去旅行。他不怕黑夜和有危险的路,也不怕和坏人遭遇。
去年,他独自一个到强盗出没的地方。他不愿意带我们去。他十五天不见踪影。他回来时,什么事也没有,大家以为他死了,他却好好的,他说:“看看怎么抢我的东西吧!”他打开了一只箱子,里面装满了昂布仑大教堂各种各样的宝物,是强盗送给他的。
这一回,他回来的时候,我和他的一些朋友走了两法里〔36〕路去迎接他,我忍不住责备了他几句,不过等到马车发出辚辚声时才开始说话,免得别人听见。
〔36〕 法里约等于4公里。
起初,我心想:“没有什么危险阻挡得了他,他真是了不起。”现今,我终于习惯了。我朝玛格鲁瓦尔太太示意,让她不要使他不高兴。随他去冒险好了。我呀,我拉走玛格鲁瓦尔太太,回到自己房间里,我为他祈祷,我睡着了。我很平静,我知道,如果他出了事,那就是我的末日。我要同我的哥哥和主教一起去见天主。玛格鲁瓦尔太太要习惯她所说的不谨慎,则比我更艰难。但眼下问题迎刃而解了。我们两人都祈祷,一起担惊受怕,然后睡着了。就让魔鬼进我们的家,为所欲为吧。我们在这幢房子里究竟害怕什么呢?总有一个人同我们在一起,他是最强有力的人。魔鬼路过这里,而天主住了下来。
我是心满意足了。如今我的哥哥甚至不再需要对我开口。他不说话我也了解他,我们信赖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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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如此对待一个心灵崇高的人。
关于您向我打听傅家的情况,我问过我的哥哥。您知道,他无所不知,记忆力惊人,他总是一个善良的保王派。这确实是诺曼底的冈城财政区家世古老的家庭。五百年前,有一个拉乌尔·德·傅,一个让·德·傅,一个托马斯·德·傅,他们都是贵族,其中出了一个罗什福尔的领主。最后一代是吉-埃蒂安-亚历山大,他是团长,在布列塔尼的近卫骑兵队算是个角色。他的女儿玛丽露易丝嫁给了路易·德·格拉蒙公爵的儿子阿德里安沙尔·德·格拉蒙;公爵是法兰西贵族院议员,法国禁卫军上校,陆军少将。姓氏写成福克斯,福克和法乌克三种。
善良的夫人,您要请您的亲戚红衣主教先生为我们祈祷。至于您的掌上明珠西尔瓦妮,她在您身边度过的时刻短暂,不给我写信情有可原。她身体健康,按您的愿望工作,始终爱我。这正是我所希望的。通过您,我收到了她的问候。我感到很高兴。我的身体不错,但我天天见瘦。再见,纸不够写了,我不得不与您分手。万事如意。
巴普蒂丝汀
18……年12月16日于迪涅
又及:您的嫂子同她的孩子一家始终在这里。您的侄孙很可爱。您知道,他刚刚满五岁!昨天,他看见一匹安上护膝甲的马经过,便说:“它的膝盖怎么啦?”这个孩子,他是那样可爱!他的弟弟在房间里拖着一把旧扫帚,就像拖一架马车一样,嘴里还吆喝着:“吁!”
正如通过这封信所看到的,这两个女人善于顺从主教的行为办事,使出女人的特殊才干,女人了解男人,胜过男人对自身的了解。迪涅的主教始终保持和蔼、天真的神态,有时做出崇高、大胆的壮举,却显得不在意。她们为此瑟瑟发抖,但让他去做。有时,玛格鲁瓦尔太太想事先给以告诫;不过决不在进行当中和过后。一件事开始时,她们从来不打扰他,哪怕做个表示。有时,也许他自己感觉到了,就不需要对他说。他真是璞玉浑金,她们隐约地感觉到,他在履行主教的职责;于是她们在家里只是两个影子。她们被动地伺候他,如果说退避三舍就是服从的话,她们就会退避三舍。她们以出色的精细本能,知晓某些关切会妨碍人。因此,即使相信他处在危险中,她们也心有灵犀一点通,不再照应他,我不说她们了解他的思想,而是说了解他的本性。
此外,正如上文所述,巴普蒂丝汀说过,她哥哥的死期也是她的忌日。玛格鲁瓦尔太太没有这样说,然而她知道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