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芳汀 第六卷 沙威 ·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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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德兰先生派人把芳汀抬到他工厂的诊所,交给嬷嬷,送到床上。她发起高烧。夜里高声说呓语。但她最后睡着了。
第二天,将近中午,芳汀醒了过来,她听到床边有呼吸声,便拉开床帷,看到马德兰先生站在那里瞧着她头上的一样东西。他的注视充满同情和忧虑,他在祈求着。她朝着这方向看去,看到他在对挂在墙上的耶稣受难像默语。
马德兰先生从此在芳汀的心目中改变了形象。她觉得他罩上了光环。他沉浸在祈祷中。她久久地注视他,不敢打断。最后她胆怯地对他说:
“您在干什么?”
马德兰先生站在这个位置上已经有一小时了。他等待着芳汀醒来。他捏住她的手,给她把脉,回答说:
“您觉得怎样?”
“很好,我睡着了,”她说,“我相信我好多了。不要紧的。”
他又开口,回答她前面提出的问题,仿佛他刚刚听到似的:
“刚才我在祈求天上的受难者。”
他在脑子里补充说:“为了人间的受难女子。”
马德兰先生整夜和早上都在调查。眼下他对事情了如指掌。他了解芳汀身世中所有催人泪下的细节。
他继续说:
“您受了很多苦,可怜的母亲。噢!不要抱怨,您眼下有了当选民的财产了。人就是这样造就天使的。这决不是他们的过错;他们不知道换一种方法去干。要知道,您摆脱的地狱是天堂的第一种形式。必须由此开始。”
他深深地叹气。她虽然缺了两颗牙,却嫣然而笑。
在同一夜,沙威写了一封信。第二天早上,他亲自将这封信投到滨海蒙特勒伊的邮局里。信寄到巴黎,地址写着:警察厅长秘书沙布叶先生启。由于警察局里发生的事传了出来,邮局女局长和另外几个人见到了要寄出去的信,从信封地址上认出了沙威的笔迹,便认为这是他寄的辞职信。
马德兰先生赶快给泰纳迪埃夫妇写信。芳汀欠他们一百二十法郎。他给他们寄去三百法郎,告诉他们用这笔款来支取费用,马上将孩子送到滨海蒙特勒伊,她母亲病了,叫她回来。
泰纳迪埃眼花缭乱了。“见鬼!”他对妻子说,“不能放走孩子。这个瘦猴儿要变成一头奶牛了。我猜得出来。有个笨伯恋上她的母亲了。”
他寄回来一张五百零几法郎的账单。在这份做得很细的账单里,有两张三百多法郎的无可争辩的清单,一张是医生的,另一张是药剂师的,他们是给爱波尼娜和阿泽尔玛看病和开药。上文说过,柯赛特没有生病。将名字改了一下而已。泰纳迪埃在账单下面写上:“收到分期付的三百法郎。”
马德兰先生立即寄出另外三百法郎,并附言:“赶快把柯赛特领来。”
“天啊!”泰纳迪埃说,“我们不放孩子走。”
但芳汀一点没有复元。她一直在诊所里。
嬷嬷们起先以厌恶的态度接受和照顾“这个妓女”。凡是见过兰斯教堂浮雕的人,会记得规矩的处女望着狂热的处女撇嘴的表情。古代的贞洁女子对荡妇的蔑视,是女性尊严最深的本能之一;嬷嬷们感到的蔑视,由于宗教信仰而变本加厉。但在短短的几天中,芳汀使她们态度温和下来。她说起话来谦卑、温柔,她身上的母性使人感动。一天,嬷嬷们听到她在发烧时说:“我曾经是一个女罪人,不过,一旦我的孩子回到我身边,就是说,天主原谅了我。我堕落沉沦的时候,不愿意柯赛特跟我在一起,我忍受不了她惊奇和愁苦的目光。但我却是为了她而堕落的,所以天主才原谅我。当柯赛特来到这里时,我会感到仁慈天主的祝福。我会端详她,看到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会使我好起来的。她一无所知。要知道,嬷嬷,这是个天使。在这个年龄,翅膀还没有蜕掉呢。”
马德兰先生一天两次去看望她,每次她都问他:
“我很快就能看到我的柯赛特吗?”
他回答她:
“也许明天早上。她随时都会来到,我等着她呢。”
做母亲的苍白的脸豁然开朗。
“噢!”她说,“我会多么幸福啊!”
上文说过,她没有复元。相反,她的情况一周比一周更严重了。这把雪塞在两块肩胛骨之间的皮肤上,突然使出汗功能消失,多年潜伏的病终于剧烈地爆发出来。当时,在研究和治疗肺病方面,开始采用拉埃内克〔1〕的出色指点。医生给芳汀做了听诊,摇了摇头。
〔1〕 拉埃内克(1781—1826),法国医生,发明肺病听诊法,创立临床解剖学。
马德兰先生问医生:
“怎么样?”
“她不是想看看自己的孩子吗?”医生说。
“是的。”
“那么,赶快把孩子接来吧。”
马德兰先生颤抖一下。
芳汀问他:
“医生说什么啦?”
马德兰先生竭力微笑:
“他说快点把您的孩子接来。这能使您恢复健康。”
“噢!”她又说,“他说得对!泰纳迪埃夫妇留住我的柯赛特要干什么!噢!她快来了。我终于看到幸福来到我身边了!”
但泰纳迪埃不肯“放走孩子”,提出上百个恶劣的理由。柯赛特有点不舒服,冬天不能上路。再说,当地还剩下几小笔逼得很紧的债,他要把发货单都收齐了,等等。
“我派人去找柯赛特,”马德兰老爹说。“必要的话,我亲自跑一趟。”
他在芳汀的口授下写了这封信,让她签上名字:
“泰纳迪埃先生:
请将柯赛特交给来人。
会给您付清各种小债务。
布礼!
芳汀”
其间,出了一件大事。构成人生的神秘石块,我们竭力想凿穿也是徒然,命运的黑色纹理总是在其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