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芳汀 第八卷 影响 · 二
芳汀感到幸福
她没有表示惊讶,也没有表示高兴;她就是快乐本身。这个普通的问题:“柯赛特呢?”提出时是这样深信不疑,没有丝毫不安和疑虑,他竟至于说不出话来。
她继续说:
“我已知道您在这里。我睡着了,但我看见您。我早就看见您了。我整夜用目光跟踪着您。您处在光轮中,周围是各方神灵。”
他抬头望着耶稣受难十字架。
“可是,”她又说,“请告诉我,柯赛特在哪里?为什么不把她放在我床上,等我醒来呢?”
他机械地作了回答,但事后回想不起来讲了什么。
幸亏医生闻讯赶来了。他来帮马德兰先生的忙。
“我的孩子,”医生说,“安静下来。您的孩子在那边。”
芳汀的眼睛闪闪发光,满脸光彩奕奕。她合十双手,那副表情包含了祈祷所能具有的最强烈也最温柔的神态。
“噢!”她叫道,“把她抱到我这里来!”
母亲动人的幻想啊!柯赛特对她来说始终是给人抱着的婴儿。
“还不行,”医生又说,“现在不行。您还有一点热度。看到您的孩子,您会激动的,也对您不好。您首先要治好病。”
她急迫地打断了他:
“但我已经病好了!我对您说,我的病好了!这个医生,真是固执!啊!我呀,我想看看我的孩子!”
“要知道,”医生说,“您激动了。只要您这样,我就反对您见孩子。见她是不够的,必须为她而活着。当您有理智的时候,我再亲自把她给您领来。”
可怜的母亲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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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先生,我请您原谅,我真的请您原谅。以往我不是像刚才那样说话的。我遇到那么多不幸,以致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我明白,您怕我激动,我就等到您同意,但我向您发誓,看见我的女儿,对我不会有害处。我看见她,从昨天晚上以来,我的眼睛就不离开她。您知道吗?现在把她给我抱来,我会开始对她温柔地说话。真是这样。人家特意到蒙费梅去找我的孩子,我很想看见她,难道这不是自然而然的吗?我没有生气。我知道,我会十分快乐。我整夜都看见白色的东西和向我微笑的人。医生先生要是来了,他会给我抱来我的柯赛特。我没有热度了,因为我病好了;我感到一点不舒服也没有了;但是我会装得像生病一样,为了让这里的嬷嬷高兴,我不会乱动。看到我非常安静,别人会说:该把孩子给她了。”
马德兰先生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她转向他;她明显地竭力显得平静和“听话”,就像她病得体衰力弱,显得是个孩子,让人看到她这样平静,不再刁难,把柯赛特给她领来。然而,尽管约束自己,她还是禁不住向马德兰先生提出千百个问题。
“您这次旅行顺利吧,市长先生?噢!您替我去找她,真是太好了!不过请告诉我,她身体好吗?她路上吃得消吗?唉!她会认不得我了!她早就把我忘了,可怜的小宝贝!孩子们没有记性。就像小鸟一样。今天看到一样东西,昨天看到另一样东西,结果什么都不去想。她只有白衣服吗?泰纳迪埃夫妇让她保持干净吧?给她吃得好吧?噢!您知道就好了!我受罪的时候,向自己提出这些问题,心里多么痛苦啊!现在这过去了。我很快乐。噢!我多么想看到她!市长先生,您觉得她漂亮吗?我的女儿,她漂亮吗?您坐在驿车里,大概感到很冷吧!不能把她领来一小会儿吗?随后马上把她领回去。说呀!市长先生,只要您愿意,您可以作主!”
他捏住她的手:
“柯赛特很漂亮,”他说,“柯赛特身体很好,您不久会看到她,但平静下来吧。您说得太急了,再说您把手臂伸出床外,这会引起您咳嗽。”
果然,一阵阵咳嗽几乎打断了芳汀说每一句话。
芳汀不抱怨了,她担心抱怨过于强烈会损害她想令人产生的信赖。她开始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蒙费梅相当美,对吗?夏天,有人到那里去消闲。泰纳迪埃夫妇生意兴隆吧?到他们那里去的人不多。这个旅店是一个低级小饭店。”
马德兰先生始终拉着她的手,忧虑不安地瞧着她;显然,他来是为了告诉她一些事,但欲言又止。医生看过病房以后,抽身出去了。只有森普利斯嬷嬷呆在他们旁边。在这片沉默中,芳汀叫了起来:
“我听到她了!我的天!我听到她了!”
她伸出手臂让周围保持安静,她屏息静气,欣喜地倾听起来。
有一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这是看门女人或者某个女工的孩子。那是常见的一种巧合,似乎属于惨事的神秘安排。这个小女孩来来去去,奔跑取暖,大声笑着、唱着。唉!孩子们有什么不能玩耍呢?芳汀听到的正是这个小女孩唱歌。
“噢!”她又说,“是我的柯赛特!我听出是她的声音!”
孩子走开了,就像她走过来一样,声音消失了,芳汀还听了一会儿,然后她的脸阴沉下来,马德兰先生听到她低声说:
“这个医生真凶,不让我看我的女儿!这个人一副恶相。”
但她又恢复了思想深处的快乐情绪。她头枕在枕头上,继续自言自语:
“我们会多么幸福啊!我们首先有一个小花园!马德兰先生答应过我。我的女儿会在花园里玩耍。眼下她大概识字了。我会教她拼写。她会到草丛里追蝴蝶。我望着她。以后她第一次领圣体。啊!她什么时候第一次领圣体呢?”
她掰着指头算起来:
“……一、二、三、四……她七岁了。过了五年。她戴上一副白面纱,穿上挑花袜子,样子像一个小女人。噢,好嬷嬷,您不知道我多么愚蠢,我在想女儿的第一次领圣体呢!”
她开始笑起来。
他松开了芳汀的手。他听到这些话,就像听到刮风声,目光看着地下,脑子沉入无底的思索中。她突然不再说话了,这使他机械地抬起头来。芳汀大惊失色。
她不再说话了,不再呼吸了;她半支起身子,她瘦削的肩从衬衫裸露出来,刚才笑逐颜开的脸变得苍白,她好像盯着面前,房间另一端一样可怕的东西,她的眼睛由于恐惧而睁大了。
“我的天!”他叫道。“您怎么啦,芳汀?”
她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没有离开她好像看到的那样东西,她一只手触到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向他示意往后看。
他回过身来,看到沙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