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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芳汀 第八卷 影响 · 四

[法]雨果2019年03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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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局重新行使权力

自从市长先生把芳汀从沙威手里救出来以后,她没有再见过沙威。她在病中,脑子意识不到什么,只不过没有料到,他要再来找她。她忍受不了这副凶相,感到自己要咽气了,她用双手掩住脸,慌张地喊道:

“马德兰先生,救救我!”

让·瓦尔让——我们今后不再用别的名字称呼他——站了起来。他用最柔和最平静的声音对芳汀说:

“放心吧。他不是冲您来的。”

然后他对沙威说:

“我知道您的来意。”

沙威回答:

“好啊,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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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句话的声调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兽性和狂热。沙威不说:“快走!”他说:“夸走!”任何写法也还原不出说话的腔调;这不再是人的说话,而是吼叫。

他不像平时那样行事;他不提什么事,也不出示传票。对他来说,让·瓦尔让是一个神秘的抓不到的斗士,是他揪住五年却摔不倒的不可思议的角斗士。这次逮捕不是斗争开始,而是结束。他仅仅说:

“好啊,快走!”

这样说着,他不迈一步;他朝让·瓦尔让投了一瞥,像掷过去一只铁钩。他就是惯于这样把可怜的人猛钩过去。

芳汀正是感到这目光在两个月前透入她的骨髓。

听到沙威的叫声,芳汀又睁开眼睛。但市长先生在那里。她怕什么呢?

沙威走到房间中央,叫道:

“喂!你不走?”

不幸的女人环顾四周。只有修女和市长先生。这样用轻蔑的你来称呼,会是对谁呢?只会对她。她不寒而栗。

这时,她看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竟是这样匪夷所思,她在发烧引起的谵妄中也没有见到过。

她看到沙威抓住市长先生的领子;她看到市长先生低下头来。她觉得世界分崩离析了。

沙威确实抓住了让·瓦尔让的衣领。

“市长先生!”芳汀喊道。

沙威哈哈大笑,这种狞笑使他露出满口牙齿。

“这里没有市长先生!”

让·瓦尔让并不想推开那只抓住他的礼服衣领的手。他说:

“沙威……”

沙威打断了他:

“叫我警官先生。”

“先生,”让·瓦尔让又说,“我想跟您单独说句话。”

“大声说!大声说话!”沙威回答,“跟我大声说话!”

让·瓦尔让继续低声说:

“我有件事想求您……”

“我对你说大声说话。”

“但是,事情只该让您一个人听见……”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听!”

让·瓦尔让转向他,说得很快,声音很低:

“请给我三天时间!用三天去找这个不幸女人的孩子!我来付所需费用。要是您愿意,可以陪我去。”

“你在开玩笑!”沙威叫道。“居然有这种事!我原来以为你不蠢!你要我给你三天时间走掉!你说是为了去找这个妓女的孩子!哈哈!很好!好得很!”

芳汀颤抖一下。

“我的孩子!”她叫道,“去找我的孩子!她不在这里啰!嬷嬷,请回答我,柯赛特在哪里?我要我的孩子!马德兰先生!市长先生!”

沙威跺跺脚。

“现在又来一个!住嘴,坏女人!这个鬼地方,苦役犯当行政长官,妓女像伯爵夫人一样受到照顾!嗨!一切就要改变;是时候了!”

他盯住芳汀,又一把抓住让·瓦尔让的领带、衬衫和衣领:

“我对你说,没有什么马德兰先生,也没有什么市长先生。有一个贼,一个强盗,一个名叫让·瓦尔让的苦役犯!我抓住的就是他!实际情况就是这样!”

芳汀蓦地坐起来,撑在僵直的手臂和两只手上;她瞧着让·瓦尔让,她瞧着沙威,她瞧着修女,她张开嘴想说话,从喉咙底发出一下嘶哑的喘气声,牙齿咯咯作响,她惊慌地伸出手臂,痉挛地张开手,好像在周围寻找一个落水的人,然后她突然瘫倒在枕头上。她的脑袋撞上床头,又弹回胸前,嘴巴张开,眼睛睁大,黯然无光。

她死了。

让·瓦尔让将手按在沙威抓住他的手上,像掰开孩子的手一样掰开它,然后对沙威说:

“您杀死了这个女人。”

“拉倒吧!”沙威愤怒地叫道。“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听人讲道理的。废话少说。警察就在下面。马上走,否则给你上拇指铐啦!”

在房间的墙角有一张破破烂烂的旧铁床,嬷嬷值夜班时用作行军床。让·瓦尔让向这张床走去,一眨眼工夫就把非常破旧的床头拆下来,像他这样的膂力,这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一把抓住主撑床架,盯住沙威。

沙威退向门口。

让·瓦尔让捏住铁杆,慢慢地走向芳汀的床边。走到床前,他回过身来,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对沙威说:

“我劝您这会儿不要打扰我。”

毋庸置疑的是,沙威瑟瑟发抖。

他想去叫警察,但是让·瓦尔让可以趁机逃走。因此他留了下来,抓住拐杖小的一端,靠在门框上,目光不离让·瓦尔让。

让·瓦尔让将手肘靠在床头的圆球上,手托住头,凝视着躺在那里纹丝不动的芳汀。他这样全神贯注,一言不发,显然不再考虑人世间别的事。他的脸上和姿态中,只有难以形容的怜悯。他沉思了一会儿,俯向芳汀,低声对她说话。

他对她说什么呢?这个被社会排斥的人,能对这个已经死去的女人说些什么呢?世上没有人听到。死去的女人听到了吗?有些动人的幻觉,也许是崇高的现实。毫无疑问的是,刚才发生的一幕惟一的见证人森普利斯嬷嬷,常常说起,正当让·瓦尔让在芳汀的耳畔说话时,她清晰地看到,在那苍白的嘴唇上浮现出难以言表的笑容,在朦胧的眸子里充满对坟墓的惊讶。

让·瓦尔让将芳汀的头捧在手里,像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那样,在枕头上放好她的头,将她衬衫的带子系好,把她的头发塞进睡帽里。然后他合上她的眼睛。

芳汀的脸此刻奇异地光彩奕奕。

死亡,这是进入通明透亮的世界。

芳汀的手垂在床边。让·瓦尔让跪在这只手面前,轻轻地抬起来吻它。

然后他站起来,转向沙威:

“现在,”他说,“我听您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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