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二部 柯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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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布罗纳

由于法国读者希望受到尊重,所以,一个法国人说过的也许是最美的话,就不能重复。历来不得将崇高的妙语放进历史。

我们甘冒大不韪,违犯这一禁忌。

因此,在所有这些巨人中,有一个泰坦〔30〕般的巨人康布罗纳。

〔30〕 泰坦是希腊神话中的巨神族,共十二个。

说出这句话,然后就义。何等伟大啊!因为他这样做但求一死,如果这个人在枪林弹雨中活下来,这不是他的错。

获得滑铁卢战役胜利的人,不是最后溃败的拿破仑,不是在四点钟后撤、五点钟绝望的威灵顿,不是没有参加混战的布吕歇;获得滑铁卢战役胜利的人,是康布罗纳。

以这样一句话回击向你劈来的雷霆,这就是胜利。这样回应灾难,对命运这样开口,为未来的狮子奠基〔31〕,这样驳斥夜里的大雨、乌戈蒙那堵隐伏危险的墙壁、奥安的洼道、格鲁希的迟到、布吕歇的来到,在坟墓中嘲讽,即将倒下仍然要挺立,把欧洲联军淹没在这两个字中,把恺撒一类人领教过的脏话送给各国国王,在最粗俗的话中抽出最妙的字眼,再加上法兰西的闪光,以嬉笑怒骂来给滑铁卢收场,以拉伯雷补充莱奥尼达斯〔32〕,用难以启齿的绝妙的话总结这场胜利,失去阵地却青史留名,在这场大屠杀之后,使对方成为取笑的对象,真是伟哉壮哉。

这是在侮辱雷霆。这就达到了埃斯库罗斯〔33〕的崇高。

〔31〕 指滑铁卢土堆上的铁狮子。

〔32〕 莱奥尼达斯,公元前5世纪的斯巴达国王,战死沙场,后世享有崇高声誉。

〔33〕 埃斯库罗斯(约前525—前456),希腊悲剧之父,著有《被缚的普罗米修斯》、《阿伽门农》。

康布罗纳的话产生山崩地坼的效果。这是胸膛因蔑视而迸裂;这是垂死的人过于愤慨而产生的爆炸。谁战胜了?是威灵顿吗?不是。没有布吕歇,他就完蛋了。是布吕歇吗?不是。如果威灵顿不是进行鏖战,他就不能收拾残局。这个康布罗纳,这个最后时刻的过客,这个无名小卒,这个大战中微不足道的人,感到其中有谎言,灾难中的谎言,加倍地令人气愤,而且正当他要发泄愤慨时,有人却要给他这种可笑的东西:生命!他怎能不暴跳起来呢?

欧洲各国的君王,幸运的将军,打雷放电的朱庇特们,他们都来了,他们有十万获胜的士兵,而且身后有十万、百万,他们的大炮点燃了引火索,张开大口,他们脚下踩着帝国近卫军和法军,他们刚刚打垮了拿破仑,如今只剩下康布罗纳;惟有这条蚯蚓还在抗议。他要抗议,于是他寻找字眼,就像寻找一把剑。口沫涌上他的嘴边,这口沫就是字眼。面对这奇迹般的平庸的胜利,面对这没有胜利者的胜利,这个绝望者挺起身来;他承认胜利巨大,但他看到它的微不足道;他不止向它吐唾沫;既然在数量、力量和物质方面被压倒,他就在心灵里找到一种表达方式,也就是脏话。我们重复一遍。这样说,这样做,找到了字眼,他就成了胜利者。

在这灾难临头的一刻,表达重大日子的精神进入这个默默无闻的人的心灵里。康布罗纳找到了滑铁卢的关键词,正如卢盖·德·李勒〔34〕找到了《马赛曲》一样,都受到上天的启迪。一股罡风离开神界,透过这两个人身上,他们受到震动,一个唱出至高无上的歌曲,另一个发出了怒吼。这句大义凛然的话,康布罗纳不仅以帝国的名义掷向欧洲,这样分量太轻;而且他以革命的名义投向往昔。人们听到了,在康布罗纳的身上认出了往日的巨人之魂。似乎这是丹东在说话,或者是克莱贝〔35〕在怒吼。

〔34〕 卢盖·德·李勒(1760—1836),法国军官,作曲家,1792年他写出《莱茵军团战歌》即《马赛曲》。

〔35〕 克莱贝(1753—1800),法国将军,大革命中闻名,随拿破仑远征埃及,后被一个穆斯林暗杀。

听到康布罗纳的话,英军回答:“开火!”炮火闪闪,山冈颤动,所有的青铜大口发出最后的震天一喷,硝烟四起,在初升的月光中微微泛白,蔓延开来,当硝烟散去时,什么也没有了。这了不起的残军已被消灭;近卫军寿终正寝。活堡垒的四壁躺平了。依稀可见这儿那儿尸堆中有人蠕动;比罗马军团更伟大的法国军团,就这样在圣约翰山雨和血湿透的土地上,在黑黝黝的麦田里捐躯。眼下,约瑟夫驾驭着尼维尔的邮车,凌晨四点钟吹着口哨,愉快地挥鞭催马,从这里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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