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三部 马里于斯 第五卷 苦难的妙处 ·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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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 身

凑巧的是,泰奥杜尔中尉所属的团队驻防巴黎。吉尔诺曼姨妈趁机有了第二个主意。第一次,她设想让泰奥杜尔监视马里于斯;如今她设计让泰奥杜尔接替马里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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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碰碰运气,而且眼下外祖父朦胧地需要家中有一张年轻面孔,这种朝霞有时对废墟来说是温暖的,权宜之计是找到另一个马里于斯。不错,她想,这是一个普通的勘误表,像我在书里所看到的;马里于斯,就读作泰奥杜尔吧。

一个曾侄孙差不多是一个外孙;少了一个律师,就抓住一个枪骑兵吧。

一天上午,吉尔诺曼先生正在看《每日新闻》一类的报纸,他的女儿进来了,柔声细气地对他说话,因为关系到她的宠儿:

“父亲,泰奥杜尔今天上午要来向您请安。”

“泰奥杜尔,是谁呀?”

“您的曾侄孙。”

“啊!”老人说。

然后他又看起来,不再想曾侄孙,泰奥杜尔算什么,而且很快他就气鼓鼓的,几乎一看报就会这样。他拿着的“报纸”,不消说是保王派的,带着敌意宣布,第二天有一件当时巴黎要发生的日常小事件:法学院和医学院的学生,中午要在先贤祠广场上集会;进行商议。关系到一个热门话题:国民自卫军的炮队和陆军大臣与“民兵”,关于在卢浮宫大院里停放大炮发生的冲突。大学生要对此进行“商议”。吉尔诺曼先生气愤填膺,不需要更多的新闻了。

他想到马里于斯,这孩子是大学生,可能也像别人一样前往,“中午在先贤祠广场进行商议”。

正当他想得心里难受时,泰奥杜尔中尉进来了,身穿平民服装,这样灵活些,他由吉尔诺曼小姐小心翼翼地带进来。枪骑兵作过盘算:“德落伊教老祭司没有把一切转成养老金。这就值得不时换成平民服装。”

吉尔诺曼小姐高声对父亲说:

“泰奥杜尔,您的曾侄孙。”

又小声对中尉说:

“样样赞成。”

她抽身走了。

中尉不习惯与令人肃然起敬的长者见面,胆怯地小声说:“您好,曾叔祖,”行了一个混合的礼,下意识和机械地以军礼开始,而以平民的礼结束。

“啊!是您;很好,坐下吧,”老祖宗说。

说完,他完全忘掉枪骑兵。

泰奥杜尔坐下,而吉尔诺曼站了起来。

吉尔诺曼开始来回踱步,双手插在袋里,大声说话,衰老的手指气得乱弄放在背心小口袋的两只表。

“这帮拖鼻涕的家伙!在先贤祠广场集会!那德行像我的女朋友!一帮顽童,昨天还在吃奶呢!要是压他们的鼻子,会挤出奶来!明天中午进行商议!到哪里去?到哪里去?很清楚,要走向深渊。这些无衫党人把我们引导到哪儿去!国民炮队!商议国民炮队!针对国民自卫军的连珠屁,跑到大街上去大放厥词!他们同什么人呆在一起?请看一下雅各宾主义走到哪一步吧。我什么赌都敢打,一百万也成,都是些累犯和期满释放的苦役犯。共和党人和苦役犯,只是一丘之貉。卡尔诺说过:‘叛徒,你要我到哪里去?’富歇回答:‘傻瓜,到你愿意去的地方!’共和党人就是这种货色。”

“说得对,”泰奥杜尔说。

吉尔诺曼先生半回过头来,看到是泰奥杜尔,继续说:

“想想看,这家伙卑劣得很,竟去当烧炭党人!为什么你离开了我的家?要去当共和党人。呸!首先人民不要你的共和国,人民不需要,人民有理智,知道以往有国王,将来也总有国王,人民很清楚,归根结蒂,人民只是人民,人民对你的共和国嗤之以鼻,你明白吗,傻瓜!这样任性,真够可怕的!迷上杜舍纳老爹〔1〕,向断头台做媚眼,在九三年的阳台下唱情歌和弹吉他,所有这些青年多么愚蠢,真该啐他们!他们都到了这个地步。一个也不例外。只要吸一口街上的空气,就会发狂。十九世纪是毒药。随便一个淘气鬼留起山羊胡,就自以为像模像样了,把长辈扔在那里不管了。这就是共和党人,这就是浪漫派。浪漫派是什么东西,请赏脸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荒唐透顶。一年前,《欧那尼》上演合你们的胃口。我要问问你们,《欧那尼》,什么对比,令人讨厌的句子,简直不是用法文写出来的!然后在卢浮宫院子里放大炮。这年头的强盗行径就是这样。”

〔1〕 杜舍纳老爹,埃贝尔从1790年至1794年创办的报纸,宣传革命。

“您说得对,曾叔祖,”泰奥杜尔说。

吉尔诺曼又说:

“博物馆的院子里放大炮!干什么?大炮,你想要我干什么?你们想轰击贝尔维代尔的阿波罗塑像吗?弹药筒跟梅迪奇的维纳斯像打什么交道?噢!现在这些年轻人,全都是无赖!他们的本雅曼·贡斯当有什么了不得!他们不是坏蛋,就是笨蛋!他们什么丑事都干得出来,衣着蹩脚,害怕女人,他们追逐裙钗,模样像乞讨,让那些傻丫头哈哈大笑;老实说,简直是对爱情羞羞答答的可怜虫。他们是丑八怪,再加上愚蠢透顶;他们重复蒂埃塞兰和波蒂埃的双关语,他们穿着口袋似的衣服,马夫的背心,粗布衬衫,粗呢裤子,粗革靴子,衣料的图案像羽毛。他们的切口可以加厚他们的鞋子。这群愚蠢的孩子要对您讲什么政治见解。本应严厉禁止有政治见解。他们炮制体系,改造社会,摧毁君主制,将所有的法律都打倒在地,将顶楼放在地窖的位置,将门房放在国王的地位,把欧洲搅得天翻地覆,重建世界,他们把偷看洗衣女工上车时露出的大腿当作艳福!啊!马里于斯!啊!无赖!到广场上大喊大叫!讨论,争辩,采取措施!他们把这个叫做措施,公正的神灵啊!胡作非为浓缩了,变得丑恶透顶。我见过天下大乱,现在我见到的是乱作一团。学生讨论国民自卫军,这在奥吉布瓦人和卡多达什人那里也见不到!野蛮人赤条条地走路,头发梳成羽毛球状,拿着木棒的野人,也不如这些学生粗野!一群低级的毛头小伙子!自以为能干,在发号施令!要辩论和强词夺理!世界末日到了。显然是可怜的地球末日到了。要最后打个嗝,由法兰西打出来。商议,真是怪人!只要他们到奥台翁剧院的拱廊下看报,这种事就会发生。他们只要花一个苏,也要赔上他们的理智、悟性、心、灵魂和头脑。看完报就抛弃家庭。所有的报纸都是瘟疫;所有的,甚至《白旗报》!说到底,马尔坦维尔是个雅各宾党人。啊!公正的上天!你可以炫耀让外公绝望啦!”

“这是显而易见的,”泰奥杜尔说。

趁吉尔诺曼先生喘口气的时候,枪骑兵庄严地补上一句:

“除了《通报》,不该有别的报纸,除了《军事年鉴》,不该有别的书。”

吉尔诺曼先生继续说:

“例如他们的西埃耶斯〔2〕!一个弑君者成为参议员!因为他们最后总要通到那里。他们以公民相称,互相伤害脸面,最后让人称呼伯爵先生。一再让人奉承为伯爵先生,九月事件的屠夫!哲学家西埃耶斯!我承认,所有这些哲学家的哲学,我看得并不比蒂沃利的伪善者的眼镜更重要!有一天,我看见参议员从马拉盖河滨路走过,穿着绣上蜜蜂的紫色丝绒披风,头戴亨利四世式帽子。他们很丑陋,仿佛是老虎朝廷上的猴子。公民们,我向你们宣称,你们的进步是一种疯狂,你们的人道是一种梦想,你们的革命是一种罪行,你们的共和国是一个怪物,你们年轻的法兰西是从妓院出来的婊子,我向你们所有人坚持这个观点,不管你们是谁,是政论家、经济学家还是法学家,也不管你们比断头台的铡刀更了解自由、平等和博爱!我向你们指出这一点,我的娃娃们!”

〔2〕 西埃耶斯(1748—1836),法国政治家,著有《论特权》、《什么是第三等级》,在法国大革命中起过重要作用。

“当然,”中尉叫道,“千真万确。”

吉尔诺曼先生止住了一个刚开始的手势,回过身来,盯住枪骑兵泰奥杜尔,对他说:

“您是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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