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普吕梅街的牧歌和圣德尼街的史诗 第十二卷 科林斯酒店 · 三
黑夜开始笼罩格朗泰尔
位置确实选得很出色,喇叭口形状的街道入口,往里缩小,形成死胡同,科林斯酒店在那里收紧,蒙德图街左右两边很容易堵住,只能从圣德尼街进行攻击,就是说从正面进攻毫无隐蔽。喝醉的博须埃具有饥饿的汉尼拔的眼光。
人群一闯进来,整条街的居民都惶恐不安。行人无不躲避。一眨眼工夫,巷尾、左右两侧的商店、棚铺、过道栅门、窗户、百叶窗、阁楼、大大小小的护窗板,从底楼到屋顶统统关上。一个惊慌的老太婆用两根晾衣竿将一条褥子固定在窗前,防止流弹。只有小酒店开门;原因是人群拥进去了。“啊!我的天!啊!我的天!”于什卢大妈叹气说。
博须埃下楼去迎接库费拉克。
若利来到窗口,喊道:
“库费拉克,你本该带把雨伞。你会感木(冒)的。”
在几分钟内,小酒店装铁栅的橱窗被拔下二十根铁条,十图瓦兹的街道起出了铺路石;加弗罗什和巴奥雷尔挡住石灰商昂索的平板马车,翻了过来,车上装着满满三桶石灰,他们垫在石头堆下面;昂若拉打开地窖的翻板活门,于什卢大妈的所有空酒桶用来支援石灰桶;弗伊的手指习惯给精细的扇骨着色,现在摞起两大堆砾石,支撑石灰桶和平板马车。砾石和其他东西是临时凑起来的,不知从哪里弄来。有几根支柱从旁边一幢楼房的正面拆下来,横搁在酒桶上。当博须埃和库费拉克回来时,半条街已经被一人多高的壁垒塞住。什么也比不上民众的手,能用一切拆除的东西来建造。
水手鱼和酒烩肉加入到工人中。酒烩肉来来去去搬运瓦砾。她的疲惫有助于筑街垒。她传递石块,就像上酒一样,样子昏昏欲睡。
两匹白马拉着一辆公共马车,经过街口。
博须埃跨过石堆,跑过去拦住车夫,让乘客下车,搀扶“太太”下来,把车夫打发走,拉着缰绳,把车和马一起带回来。
“公共马车,”他说,“不从科林斯小酒店门前经过。Non licet omnibu sadire Corinthum.〔10〕”
过了一会儿,两匹马卸了套,随意从蒙德图街走掉了,公共马车侧倒地上,补全了路障。
于什卢大妈大惊失色,躲到二楼。
〔10〕 拉丁文,公众不准靠近科林斯。由希腊文转成拉丁文的一条谚语。在拉丁文中,公共马车也有公众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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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光模糊,视而不见,低声叫唤。她惶恐的叫声不敢吐出喉咙。
“世界末日到了,”她喃喃地说。
若利吻了一下于什卢大妈红红的、多皱纹的肥脖子,对格朗泰尔说:
“亲爱的,我原来始终认为女人的脖子是无比娇嫩的东西呢。”
但格朗泰尔达到酒神颂歌的最高范畴。水手鱼回到二楼,格朗泰尔拦腰把她抱住,在窗口大笑不止。
“水手鱼真丑!”他叫道,“水手鱼的丑相梦里才有!水手鱼是一个怪物。这就是她出生的秘密:一个哥特的皮格马利翁〔11〕给大教堂雕塑动物檐槽喷口,一天早上,他爱上其中一尊最丑怪的雕塑。他恳求爱神让雕塑活动起来,这就生出了水手鱼。看看她吧,公民们!她的头发像提香〔12〕的情妇一样,是铬酸盐的铅灰色,这是一个善良的姑娘。我向你们担保,她会战斗得很好。凡是善良的姑娘都包含一个英雄。至于于什卢大妈,这是一个勇敢的老太婆。看看她的胡子吧!她是从丈夫那里继承来的。一个女轻骑兵啊!她也会战斗。她们两个就会威震郊区。伙伴们,我们会推翻政府,就像十七烷酸和甲酸之间存在十五种间接的酸一样确实无疑。再说,我对这个完全无所谓。先生们,我的父亲总是厌恶我,因为我无法理解数学。我只明白爱情和自由。我是乖孩子格朗泰尔!我从来没有钱,没有养成有钱的习惯,因此从来不会缺钱;但是,如果我富有的话,就不会有穷人了!真会这样!噢!好心人钱包鼓鼓的就好了!一切就会好得多!我想象耶稣基督有罗思柴尔德的财富,他会做多少善事啊!水手鱼,拥抱我吧!您很淫荡,又很胆小!您的面颊盼望一个姐妹的吻,您的嘴唇盼望一个情人的吻!”
〔11〕 皮格马利翁,希腊传说中的塞浦路斯王,雕刻家,爱上了自己雕刻的象牙女郎,向爱神祈求能赐给他象牙女郎为妻,爱神满足了他的要求。
〔12〕 提香(1488—1576),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大画家。
“住嘴,酒桶!”库费拉克说。
格朗泰尔回答:
“我是图鲁兹百花诗赛的主持人!”
昂若拉站在街垒的顶上,手持步枪,扬起庄重、俊美的脸。读者知道,昂若拉像斯巴达人和清教徒。他甘愿同莱奥尼达斯〔13〕战死在温泉关,也愿意同克伦威尔一起焚烧德罗赫达〔14〕。
“格朗泰尔!”他叫道,“到别的地方灌酒去。这是酣战的地方,不是酗酒的地方。不要糟蹋街垒!”
〔13〕 莱奥尼达斯,斯巴达国王,公元前480年,率领三百勇士,坚守温泉关,重创波斯军。
〔14〕 德罗赫达,爱尔兰港口,一度是保王党的抵抗中心,1649年,克伦威尔攻占此城,下令焚烧城市。
这句怒斥对格朗泰尔产生奇异的效果。仿佛他迎面被泼了一杯冷水。他看来突然清醒了。他坐下来,手肘支在窗口旁边的桌子上,以无法形容的温柔望着昂若拉,对他说:
“你知道我信任你。”
“走开。”
“让我睡在这里。”
“睡到别处去,”昂若拉叫道。
但格朗泰尔用温柔而惶乱的目光盯住他,回答:
“让我睡下吧——直到我死去。”
昂若拉以蔑视的目光注视他:
“格朗泰尔,你样样不行:信仰、思索、期望、生和死。”
格朗泰尔用严肃的声音反驳:
“走着瞧吧。”
他还咕哝了几句听不清的话,然后脑袋沉重地倒在桌子上,这是酒醉第二阶段相当常见的现象,昂若拉使劲猛推他进入这种状态;不久他就酣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