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让·瓦尔让 第八卷 夕阳西下 · 二
再退几步
翌日,同一时刻,让·瓦尔让来了。
柯赛特不向他提问题,不再惊讶,不再叫嚷她感到冷,不再提起客厅;她避开说父亲和让先生。她让人家称她为您。她让人家称她为夫人。不过,她的快乐减少了些。她是忧郁的,如果她还可能忧郁的话。
她大概同马里于斯有过一次谈话,获得爱的丈夫讲了他想讲的话,什么也没有解释,满足了获得爱的妻子。恋人的好奇心不会远远超过他们的爱情。
楼下厅堂打扫了一下。巴斯克搬走了酒瓶,尼科莱特扫掉了蜘蛛网。
此后一天接一天,同一时刻,让·瓦尔让都出现。他天天来,没有勇气违拗马里于斯的话,而是一丝不差地照着办。马里于斯安排妥当,在让·瓦尔让来的时候走开。家里人对割风先生的新举止也习惯了。图散也帮着一再说:“先生总是这样的。”外公做出这个判决:“这是一个怪人。”一语说尽。再说,他九十岁了,再没有什么交往;一切都是独立存在的;一个新来者带来一个不方便。再也没有位置了;各种习惯都已养成。割风先生,切风先生,吉尔诺曼老人能摆脱“这位先生”求之不得。他还说:“这种怪人最普通不过。他们做出各种各样的怪事。原因是没有的。德·卡纳普尔侯爵还要怪。他买了一座宫殿,只住在阁楼里。这种人就有这类怪诞的外表。”
没有人看出可悲的底细。再说,谁能猜得出这样一件事呢?在印度有这类沼泽;水面看来很特别,无法解释,无风会起涟漪,该平静的地方却激荡不已。在水面看到无缘无故的波纹;却看不到潜至水底的七头蛇。
许多人都这样有一个秘密的怪物,他们扶养的一种病患,一头咬噬他们的龙,一种盘踞在他们夜晚的绝望。这种人与其他人一样,来来去去。别人不知道他心中有可怕的痛苦,这是寄生的千齿怪物,生存在这个可怜人身上,致他死命。人们不知道这个人是一个深渊。它是静止的,却非常深。表面不时兴起波澜,令人不解。起了一道神秘的涟漪,随后消失了,继而又出现;一个气泡冒上来,又破灭了。这微不足道,却很可怕。这是不为人知的怪物的呼吸。
有些古怪的习惯,在别人走掉的时候来到,在别人炫耀的时候隐去,在一切场合披上所谓灰色大衣,寻找僻静小径,喜欢空荡无人的街道,决不参与谈话,避开人群和节庆,看似富裕却生活贫苦,不管多么有钱,也要兜里揣着钥匙,蜡烛放在门房那里,从小门进出,走暗梯,所有这些微不足道的怪僻,就像涟漪、气泡、水面转瞬即逝的波纹,往往来自可怕的渊底。
好几星期这样过去了。新生活逐渐占据了柯赛特的心;婚后建立的关系,拜访,操持家务,娱乐,这些都是大事。柯赛特的娱乐并不花钱;只有一样,同马里于斯呆在一起。同他一起出去,同他呆在一起,这就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务。对他们来说,手挽手出门,迎着太阳,在大街上,不躲着人,面对大家,两人单独相处,总是常新不厌的快乐。柯赛特有一件事不顺心。图散同尼科莱特合不来,两个老姑娘互相无法摸底,图散走了。外公身体很好;马里于斯也有案子辩护;吉尔诺曼姨妈在新婚夫妇身边平静地生活,满足于呆在一边。让·瓦尔让天天来。
“你”的称呼消失了,“您”,“夫人”,“让先生”,这一切使他在柯赛特眼里成了另一个人。他让她摆脱他的苦心已见成效。她越来越快乐,却越来越减少温柔。然而她始终非常爱他,他感觉得出。有一天,她突然对他说:“您曾是我的父亲,现在您不是我的父亲,您曾是我的叔叔,现在您不是我的叔叔,您曾是割风先生,现在您是让。您到底是谁?我不喜欢这样。如果我以前不知道您这样善良,我会怕您的。”
他始终住在武人街,无法决定远离柯赛特所住的街区。
起初,他只呆在柯赛特身边几分钟,然后就走了。
他逐渐习惯延长时间。好像他利用白天变长带来的许可;他来得早,走得晚。
一天,柯赛特漏嘴对他说:“父亲。”一道快乐的闪电照亮让·瓦尔让阴沉的老脸。他让她改口:“叫让吧。”“啊!不错。”她哈哈大笑说,“让先生。”“很好,”他说。他转过身去,不让她看到他擦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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