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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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书纪念我的父亲

倘若吾以人之姿态与以弗所之兽类相搏,而死者不能更生,则于吾何益?

《哥林多前书》

我眼前就能看到自己的骷髅,还用得着去瞧那戒指上的骷髅吗?

约翰·多恩:《奉献》


行为科学部是联邦调查局处理系列凶杀案的部门,位于昆蒂科学院大楼的底层,有一半在地下。克拉丽丝·史达琳从联邦调查局模拟射击训练中心的靶场上一路快步走来,到这儿时已是满脸通红。她的头发里有草,那件联邦调查局学员的防风衣上也沾着草迹,那是在射击场一次抓捕训练中她冒着火力猛扑到地上时沾上的。

外面的办公室空无一人,所以她就对着玻璃门,就着自己的影子,将头发简单地拂弄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不用过分打扮看上去也是可以的。她的手上有火药味,可已经来不及洗了,该部的头儿克劳福德说,现在就要召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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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现杰克·克劳福德独自一人在一个杂乱无序的办公套间里。他正站在别人的桌子边打电话。一年来,她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好好地打量他。她所见到的他的样子,叫她觉得不安。

平日里,克劳福德看上去像一位体魄强健的中年工程师。他读大学时的费用很可能是靠打棒球支付的——像是个机灵的接手,由他来挡投手板,对方可就头疼了。而如今,他瘦了,衬衫的领子那么大,红肿的双眼下是黑黑的一圈。每个能看报纸的人都知道,行为科学部眼下正大背骂名。史达琳希望克劳福德不要开足马力拼老命,可在这儿,那看来是根本不可能的。

克劳福德突然“不!”的一声结束了他的电话谈话。他从腋下取出她的档案,打了开来。

“克拉丽丝·M.史达琳,早上好!”他说。

“你好。”她只是礼貌地微微一笑。

“也没出什么事,但愿叫你来并没有把你吓着。”

“没有。”史达琳想,这么说并不完全是真的。

“你的老师告诉我你学得不错,班上排前十五名。”

“希望如此。成绩还没有张榜公布呢。”

“我时不时地会问他们。”

这使史达琳有些吃惊;她原以为克劳福德是个招募新手的警察小队长,两面派的耍滑头角色,成不了什么大器。

特工克劳福德曾应邀在弗吉尼亚大学讲过课,史达琳是在那儿遇见他的。他开的犯罪学课程质量高,她之所以来联邦调查局,其中就有这个因素。她获得进入学院的资格后曾给他写过一张条子,可他一直没有回音;在昆蒂科当实习生三个月了,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史达琳是那种不求人施恩、不强求他人友谊的人,但克劳福德这种做法还是叫她感到困惑和后悔。可此刻,她很遗憾地注意到,当他的面,自己竟又喜欢上他了。

显然是出什么事了。克劳福德身上除了他那才智之外,还有一种特别的机敏,史达琳能看出这一点首先是从他的着装搭配及其衣服的质地上,即使衣服是联邦调查局工作人员的统一制服。此刻的他整洁却了无生气,仿佛人正在蜕皮换骨似的。

“来了件活儿,我就想到了你,”他说,“其实也不是什么活儿,更确切地说是一份有趣的差使。你把那椅子上贝利的东西推开坐下。这儿你写着,学院的实习一结束,你就想直接来行为科学部。”

“是的。”

“你的法医学知识很丰富,但没有执法方面的经历。我们需要有六年执法经历的人,至少六年。”

“我爸曾是个司法官,那生活什么样我知道。”

克劳福德微微笑了笑。“你真正具备的是心理学和犯罪学双专业,还有就是在一个心理健康中心干过,几个夏天?是两个吗?”

“两个。”

“你那心理咨询员证书现在还能用吗?”

“还可以管两年。我是在你到弗吉尼亚大学讲课之前得到这证书的,那时我还没有决定要干这个。”

“雇用单位冻结不招人,你就被困住了。”

史达琳点了点头。“不过我还算运气——及时发现并且获得了法医会会员的资格。接下来我可以到实验室干干,直到学院有空缺的职位。”

“你曾写信给我说要上这儿来是吧?我想我没有回信——我知道我没有回。应该回的。”

“你有许多别的事要忙。”

“你知不知道有关VI—CAP的情况?”

“我知道那是指‘暴力犯罪分子拘捕计划’。《执法公报》上说你们正在处理数据,尚未进入实施阶段。”

克劳福德点点头。“我们设计了一份问卷,它适用于当今所有已知的系列凶犯。”他将装在薄封皮里的厚厚一叠文件递给了她。“其中有一部分是为调查人员准备的,还有一部分是为幸存的受害者准备的,如果有幸存者的话。那蓝色部分是要凶手回答的,假如他肯回答的话。粉红色那部分是提问者要问凶手的一组问题,他以此获得凶手的反应及回答。案头活儿不少呢!”

案头活儿。克拉丽丝·史达琳出于自身利益,像一头嗅觉灵敏的小猎犬一样往前闻着什么。她闻到有一份工作正向她降临——那工作很可能单调乏味,只是往一个什么新的电脑系统中输入原始数据。竭尽全力进入行为科学部对她说来是诱人的,可她知道,女人一旦被拴住做秘书,结果会是什么样——一辈子就在这位置上待着吧。选择的机会来了,她要好好地选择。

克劳福德在等着什么——他刚才肯定问过她一个什么问题。史达琳不得不匆匆搜索自己的记忆。

“你做过哪些测试?明尼苏达多相人格类型测验[1]做过吗?还是罗夏测验[2]?”

[1]最初用以测试精神病患者,创于美国明尼苏达大学。

[2]根据患者对一组标准设计的墨迹的不同解释,测知其人格结构,由瑞士精神病学家赫尔曼·罗夏(1844—1922)设计。亦称墨迹测验。

“做过,是明尼苏达多相人格类型测验,罗夏测验从未做过。”她说,“还做过主题理解测验[3]给儿童做过本德—格式塔测验[4]。”

[3]要求被试者根据一套提示生活情境的图画来构想一个故事的一种心理投射测验。

[4]由德国柯勒、考夫卡等创立的一个心理学派,主张人的行为或心理现象不能以分析其组成部分得到充分解释,而必须代之以对整体的研究。亦称完形心理学。

“你容易受惊吓吗,史达琳?”

“现在还没有。”

“你瞧是这样的,我们对在押的三十二名已知系列凶犯都试着进行了询问和调查,目的是为一些悬而未决的案子建立一个心理总结的数据库。其中大部分人都能配合——我想他们的动机是想露露脸吧,不少人是这样的。二十七人愿意合作。四名死囚的上诉尚未裁决,故而死不开口,也可以理解就是。但是我们最想要的一个人的合作还没能获得,我要你明天就去精神病院找他。”

克拉丽丝·史达琳胸中咯噔一下感到一阵喜悦,同时又有几分害怕。

“那人是谁?”

“精神病专家,汉尼拔·莱克特医生。”克劳福德说。

在任何文明场所,一提起这名字,总是紧跟着一阵短暂的沉默。

史达琳定定地看着克劳福德,可是她非常平静。“汉尼拔,食人魔王。”她说。

“是的。”

“好的,呃——行,可以。我很高兴有这个机会,不过你得知道,我在想——为什么选我去呢?”

“主要因为你是现成的人选,”克劳福德说,“我不指望他会合作。他已经拒绝过了,但以前是通过精神病院院长这个中间人来谈的。我得能对人说,我们已有合格的调查人员前去找过他并亲自提问过他。有些原因与你无关。我这个部里再派不出别的人去干这事了。”

“你们被野牛比尔困死了,还有内华达那些事儿。”史达琳说。

“你说对了。还是刚才说的——大活人没几个了。”

“你刚才说明天去——这么急!手头的案子有收获的没有?”

“没有。有倒好了。”

“要是他不肯和我合作,你是否还要我对他作心理评估?”

“不要了。莱克特医生是个难以接近的病人,有关他的评估我这儿多得都齐腰深了,全都不一样。”

克劳福德摇出两片维生素C倒入手心,在凉水器那儿调了一杯Alka-Seltzer [5],将药片冲服了下去。“你知道,这事很荒唐;莱克特是位精神病专家,自己还为有关精神病的一些刊物撰稿——东西写得很不一般呢——可他从不提及自己那点点异常。有一次在几个测试中,他假装配合精神病院的院长奇尔顿——坐着无聊将血压计的袖带套到了自己的阴·茎上,再有就是看一些破烂照片—接着他就将了解到的关于奇尔顿的情况首先发表了出来,把人家愚弄了一番。研究精神病的学生,虽然研究领域和他这案子没有关系,他们的信件,他倒都认真答复,他干的全是这么一套。如果他不愿和你谈,我只要你直截了当地报来,他样子如何,他的病房什么样,他在做些什么。他的自然状况,不妨这样说。注意那些进进出出的记者。也不是什么真正的记者,都是些超市小报的记者。他们喜爱莱克特甚至胜过安德鲁王子。”

[5]一种助消化药,常被调在饮料中。

“是不是有家色情杂志曾经出五万美金要来买他的几张处方?我好像有那印象。”史达琳说。

克劳福德点了点头。“我敢肯定,《国民秘闻》已经买通了医院里什么人,我一安排你去,他们可能就知道了。”

克劳福德将身子往前倾,直到与她相距只有两英尺。她发现他的半截眼镜使他的眼袋又大了。他最近都在用李士德林漱口水漱口。

“现在我要你全神贯注听我说,史达琳。你在听吗?”

“是,长官。”

“对付汉尼拔·莱克特要十分小心。你和他打交道的手续,精神病院的院长奇尔顿医生会一一过目的。不要偏离这手续。无论如何,一丝一毫也不要偏离这手续。就算莱克特和你谈,他也只不过想了解你这个人。那是一种好奇心,就像蛇会往鸟窝里探头探脑一样。你我都明白,谈话中你得来来回回有几个回合,但你不要告诉他有关你自己的任何细节。你个人的情况一丝一毫也不要进入他的脑子。你知道他对威尔·格雷厄姆是怎么做的。”

“出事后我看到了报道。”

“当威尔追上他时,他用一把裁油地毡的刀将威尔的内脏挖了出来。威尔没死也真是奇迹!还记得《红龙》[6]吗?莱克特让弗朗西斯·多勒赖德对威尔及其家人下了毒手。威尔的脸看上去他妈的像被毕加索画过似的,这都是莱克特的功劳。在精神病院他还将一名护士撕成了碎片。干你的工作,只是千万别忘了他是个什么人。”

[6]托马斯·哈里斯所著的另一部小说。莱克特这一人物形象在作者的几部书中都曾出现。

“什么人?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是个恶魔。除此之外,谁也说不准。也许你最终能找到答案;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挑你来的,史达琳。我在弗吉尼亚大学时你就问过我几个挺有意思的问题。局长要看的是底下有你签名的亲自撰写的报告—要是报告写得清楚、简洁、有条理的话。那由我定了。星期天九点我一定要拿到报告。好了,史达琳,按指定的方案行动吧。”

克劳福德朝她微微笑了笑,可他的眼睛却了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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