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十、铃铛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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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处被孤立,处处被打击,这种日子他已经受够了,没有出色的业绩,又不甘心被末位淘汰,他必须抓住机会表现自己、证明自己,让众人重新接纳自己……

几个月的薪水换来这身昂贵的行头,他赔了多少笑脸才争取到这个表演的机会,这是一次挣扎,一次幻想中的逆袭。

可惜,有些机会,往往是个误会。

双脚刚一落地,他就后悔了。

几声不轻不重的“切”传进耳朵里,傻瓜也听得出来,那是用鼻子哼的。

没人欢呼没人鼓掌,更没人激动。

众人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好像扫过一只溜进筵席找残渣的宠物狗,不,连狗都会被好心的人丢块骨头摸摸头,他连狗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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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前迈步,脚掌沉得像两块钢锭,拽得身体微微一踉跄。

刹那间,眼前闪过当年如雷的欢呼场面,他心里阵阵发虚和酸涩。

黄色玫瑰花捏在手上,脚下机械地走了几步直线,人们该吃的吃,该聊的聊,没人接住他的视线。

一辈子的尴尬都雪崩在这一刻了。

逆袭?证明自己?不指望了,只求有人能接下这束花,不论男的女的,求求你发发善心给个台阶下吧。这束花如果送不出去,这个公司也就没脸再留下了,留下也是个loser(失败者)。

他擎着花儿走过一张圆桌,又一张圆桌,没人搭理他。

忽然,他想用十年的寿命去做交换,去把手中的花儿换成一把最锋锐的刀,挥出一片血光,劈烂面前所有人的脑袋。

嘴里发苦,眼前发黑,他默念着:完了完了完了……

就在这时,有个女孩站了起来,冲他招了一下手……

周遭的目光唰唰唰,小师姐接过了黄玫瑰。

黄玫瑰会变成红玫瑰,她知道的,她没给他变的机会就接了过来,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小声音说:可以了……谢谢你的花。

众人没说什么,只当她人好心善,这个奇怪的小插曲迅速被接下来的抽奖环节淹没了。

小师姐剥下一片花瓣,手藏在桌子底下,轻轻捻着。

和众人一样,自始至终她一脸的平静。

她从未像这一刻这般爱他以及心痛他。

筵席毕。

小师姐的出租车被他拦下。

隔着摇下的车窗,他一脸真诚地和她握手:领导,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以后请多关照。

手被他握得很紧,从虎口麻到胳膊肘,小师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不客气,咱们是校友来着。

他挑起了眉毛:

哦?真的吗?领导您是哪一级的?

他弯着腰,手撑在车顶上,满脸掩饰不住的欢喜:既然是校友,那以后请一定多多关照多多提携……

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多多关照多多提携。

近在咫尺的呼吸,近在咫尺的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

小师姐是晕着的,云里雾里地应了他几句,回到家后才开始苦笑。

原来我是哪一级的你都不知道。

可她一点儿都不怪他。

她和往常一样卸妆、洗澡,换好睡裙上床睡觉。

漆黑的房间,温软的床铺,她翻一个身,枕在那只被他紧握过的右手上。

喜悦像一泓泉水,从右手处蜿蜒流淌而出,渐渐蓄满了整个躯壳。

……

接下来的剧情骤然爆炸。

幸福就像一管开山炸药,燃完长达八年的引信后,轰然巨响。

他们在一起了,他追的她。

那面无形的墙被震碎,小师姐漫长的暗恋画上了句号。

当然是地下恋。

公司严令禁止员工之间婚恋,如发现,一方必须离职。

小师姐没想过公布恋情昭告天下,多年的幻想一朝美梦成真,她早已幸福得不知如何是好。

初·夜她流泪了,出声地抽泣,像个孩子。

他喘息着问:弄疼你了?

她抱紧他的脊梁,十指尖尖,抠在他背上。

他喘息着问:你怎么……是第一次?!

他蛮诧异她原装的身体,但终究不知晓这份礼物是为他而留。

很多话小师姐没有对他讲。

那些晚自习后的尾随、校园清晨的等候、填高考志愿时的焦虑、迎新晚会中的心痛、必胜客体检时的晕血、掉在地上的生日蛋糕、浸渍酒气的小洋装、背井离乡的追随……她只字未提。

她不敢冒险。

煮熟的谷粒如今发了芽,她愈发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洒落半粒。

……

小师姐本就宅,如今愈发居家,每天下班冲刺一样奔回公寓,淘米洗菜、梳洗打扮,等着他来摁门铃。暗恋得太久,她未曾修习过如何撒娇,但毕竟天性难挡,压抑多年的少女心揭开了封印,每次开门都有一个拥抱。

她吊在他的脖子上,吮吸着那份让人心安的味道,开心得想掉泪。

乍暖还寒天气,公寓已停了暖气,她却裸着腿,套着一件白色长衬衫跑来跑去。

因为他说过的,不喜欢见人穿保暖内衣春秋裤。

她完全不觉得冷,小公寓好似一间盛夏花房,缤纷的喜悦次第绽放,她藏身在她隐秘而盛大的黄金时代里,心火熊熊燃烧。

嘴唇和手心永远是滚烫的,发烧一样。

小师姐想尽办法对他好。

各种菜谱、各种食材,他的口味她八年前就知道。

炒菜时,她竖起耳朵听他在隔壁房间打电脑游戏的声音,又忍不住探头去偷瞄他的背影。

小锅铲小围裙,嗞嗞作响的煤气灶,蒸米饭的味道弥漫整个房间,一切如梦似幻。

他时常来吃晚饭,不常留下过夜。

他有他的顾虑:连续两天穿着同样的衬衫西装去上班,会被同事歪着嘴说闲话。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其他原因,小师姐当然知道:他薪酬没有小师姐高,住不起这样的高端公寓,只能与人合租在筒子楼里。

越是低谷期的男人,自尊心越敏感,所有人都不把他当回事,好容易有个女人对他假以辞色,而且职位尚比他高,那么,他必须在她面前重新找回一点儿骄傲。

什么都依他,小师姐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却应承了他所有的要求,包括马路上不牵手,公司里不讲话,不去筒子楼找他,以及床上不戴套。

公司的事务繁忙,做不完的工作难免带回家里来。

小师姐帮他修报表、改报告、整理策划方案,并把自己手上的客户资源和他一起分享。

每次帮他做事,他都微微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他说:我自己能行……

她当然知道他能行,她一直知道他是最优秀最完美的,只不过暂时龙游浅滩遭虾戏。

光她自己知道不行,应该让周遭的人都知道。

小师姐变身成一名精于策反工作的特工,自此在大领导面前润物无声敲边鼓,在同事身旁潜移默化,该搬的石头帮他搬开,该铺的路帮他铺好……却又不去表功给他知道。

小师姐的地下工作颇有成效。

他的境况一日好过一日,一年时间,业绩进入上行通道,欣喜之余,他只当自己触底反弹,开始转运,并归功于自己的隐忍。

工作一顺利,人心情当然舒畅,他的顾虑好像也越来越少。

他在小公寓里搁了几身换洗的衣服,过夜的次数多了起来。有时候,他们依偎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揽着小师姐的肩膀,手轻轻揉弄着她的头发,温存得几乎像一个丈夫。

小师姐问:你会永远这样搂着我吗?

他捏着遥控器换台,随口回答道:会呀,只要你永远这么好……

午夜梦回时,小师姐枕着他一起一伏的胸膛,成宿听他的心跳。

她轻轻对他说:……我一直都很好的呀。

手轻轻伸出,指尖抚摸他的脸庞,高挺的鼻梁,扎手的胡楂……他含含糊糊地发出个声响,翻一个身,胳膊和腿耷拉在她身上。

她手缩在颌下,躲在他怀里任他耷拉着,一动不动地感受着他的重量。

她躲在他的怀抱里祈祷。

未知的神明,谢谢你赐予了我当下的一切……

莫怪我贪心,再帮帮我吧,让他娶了我吧!

不需要昂贵的婚纱钻戒。

京城米贵,居之不易,她知他没钱。

那么,婚纱租一身就好。钻戒也不必了,一枚银戒就好。

纯银的就好,刻上两个人的名字。

求婚的一幕会发生在哪里呢?

他的性格那么张扬,或许会在世贸天阶的大天幕下吧。

骤然响起的音乐里,天幕上浮现他的表白,看客欢呼着闪开一条人巷,他抱着一捧黄玫瑰来到她面前,手一晃,全部变成了红色的……

不行不行,租下天幕,需要花费他太多钱了。

钱要存着哦,两个人慢慢地积攒,说不定可以首付一个小房子,最好有一大一小两间卧室,小的那间应该是彩色的,摆满毛绒公仔和小小的婴儿床……

想着想着,慢慢重新睡着。

早上被摩擦声吵醒,他站在床头刷牙,一边笑着教训她:你梦见什么好吃的了?口水把我T恤都打湿了。

湿印摊在他胸口,椭圆的一团,地图一样。

小师姐用被子蒙住头,蜷成一只仓鼠,咯咯地笑成一团。

他扒开被子,甩掉牙刷,冲着她坏笑。

来,咱们锻炼一下身体,做个早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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