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铃铛 · 10
(十)
至于小师姐。
后来,我和她当年隶属的那家公司有过业务合作。
酒桌上旁敲侧击,有资深员工对她尚有印象,但也仅止于她莫名其妙地离职,据说杳无音信,再没出现。
小师姐的那个男神我没去打听,祝他升官发财、长命百岁、一生心安。
那天酒局结束后,我站在北京世贸天阶东门,翻出存了多年的手机号码,给小师姐打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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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没打通。
这些年手机从2G变3G再变4G,当年的131早已是空号。
头顶的天幕缤纷绚丽。
也不知那个孩子最终是否看见过这个世界……
当年的无所作为,多年来始终让我心慌。
其实,若事情再来一次,我想我依旧会沉默,依旧会无所作为。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我心慌。
若换作是你,会如何帮她?
站在为了她好的立场,怂恿她去打胎?
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消失在眼前?
人有人性,人性惜命,人命关天。
当一条性命和你的人生有了关联,有了交集,近在咫尺地摆在你面前,立时三刻就要丢在眼前时,去怂恿刀子下得快一点儿?
三个月了,都成形了,已经是条命了……
怂恿她除掉这条命,去重新开始人生吗?劝她亲手杀掉她早已彻骨深爱的孩子,让她背负着一生的罪恶感去重新开始?
……
反之,站在保住孩子的立场,鼓励她生下来?木槿花西月锦绣小说
为了满足自己的道德感,而卑鄙地鼓动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去做牺牲?鼓励她去给自己的人生判一场无期徒刑?
去冠冕堂皇地对她说“时光和岁月终会赐予你内心强大的力量”?
——如果在内心强大的力量最终来临之前,她被这个残酷世界击垮了呢?
国人喜欢俯视、仰视、漠视、鄙视,唯难平视。
就算视线中偶有善意,也难免附带围观感、怜悯感。
在这个国度的主流社会里,单亲妈妈一直是个被世俗标准边缘化的人群,总会或深或浅地被孤立、被排异。
别和我说一视同仁,你我都知道,大部分的一视同仁,仅局限于舌尖唇畔。
是的,这世界上有许多幸福的单亲妈妈,但不论是她们,还是小师姐这个茕茕孑立的傻姑娘,你我有什么权利站在道德高度上指导人家的人生,又在之后的若干年里对其是死是活事不关己?
……
若当年站在小师姐面前的是你,你会如何开口?
是鼓励她牺牲孩子,还是牺牲她自己?
若你是小师姐,你会如何选择?
是牺牲孩子,还是牺牲你自己?
哪一种选择会让你心安?
(十一)
还没完。
多谢故人首肯,允我记叙以下这段文字。
……
时光荏苒,多年的江湖浪荡后,我开笔当了作家,野生的。
2013年12月31日午夜,上海福州路书城,跨年签售会。
一起签售的作家很多。
来的人更多。
知道我爱吃零食,很多读者带着自制的小糕点来看我。
我边吃边签,不亦乐乎。
新年钟声敲响前,有个帅气得吓死人的小正太高擎着书,挤到我面前。
漆黑的眉毛,漆黑的圆寸头。
这么大的背包,外地赶来的吧?
呦,校服上两道杠,还是个中队长。
我逗他,伸手去胡噜胡噜他的头,热烘烘毛茸茸的,极佳的手感。
喂,小子,这么年轻就读我的书,小心影响发育啊。
旁人哄笑,小男生缩着脖子笑,乖巧地任我摆布。
我递给他一块饼干,在他书上签上名,再画上一只大肥兔子。
名字签完了,他赖在桌前啃着饼干不肯走。
我问:是想再多要一块饼干吗?一整盒都给你好了。
小正太不客气地接过饼干盒,笑嘻嘻地说:我还有事情找你呀……
他费力地伸手往领口里掏,掏呀掏呀掏呀掏,掏出细细的红绳一条。
他一边拽红绳,一边说:
……妈妈让我来的,妈妈让我把这个给你瞧瞧。
铃儿丁零轻响,响出一抹银光。
独一无二的豌豆粒儿。
雪花银的扁铃铛。
……
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我。
他问:叔,你是不是认识我妈妈?
起身绕过桌子,慢慢蹲到他面前,我轻轻将他抱住。
好孩子,我不仅认识你妈妈,连你我都认识。
阿弥陀佛……
在你还只有铃铛这么大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