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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尔顿致萨维尔夫人的信(续)·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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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二日

一切都成了过去,我已在回航英格兰的路上。我已失去了有所作为和获得荣誉的希望。我失去了我的朋友。但是我要努力把这些痛苦情况详细地告诉你,我亲爱的姐姐。在我往英格兰和你漂来的时候,我是不会泄气的。

九月九日,冰山开始挪动,雷霆一样的轰隆声从辽远处也能听到。四面八方的冰山冰岛都在迸塌,我们的情势极其危险。但是由于我们只能消极地等待,我的注意力还集中在我这不幸的客人身上。他的病越加严重了,只能完全躺在床上。冰山在我们身后崩裂着,又往北方汹涌地奔闯。一道微风从西方吹来,到了九月十一日,往南方去的路已经畅通无阻。水手们看见通往祖国的路得到了保障,爆发出持续的热烈欢呼。正在打盹的弗兰肯斯坦被惊醒了,问那叫嚣是怎么回事。“他们在欢呼,”我说,“因为马上就可以回英格兰了。”

“那么,你们真要回去了吗?”

“天呀,是的!这是他们的要求。既然他们不情愿,我也不能把他们往危险里领,我已经非回去不可。”

“你们要是愿意就回去吧,可我不愿意。你们可以放弃自己的目标,我的目标却是上天给的,我不敢放弃。我很衰弱,但是帮助我复仇的精灵会给我足够的力量。”说着他就想从床上爬起来,但那太吃力,他又倒下了,晕死过去。

很久以后他才醒来。我多次觉得他已完全死了,但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吃力地呼吸着,说不出话来。医生给了他一点镇静剂,叫我们别惊动他,同时也告诉我,我的朋友肯定已经没有几个小时可活了。

他就这样被宣判了死刑,我只能悲伤地、耐心地接受。我坐在他床边望着他。他合上了双眼,我以为他睡着了,但他随即用微弱的声音叫我,让我去到他身边。他说:“唉,我所依仗的力气没有了,我感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可他,我那敌人,还活着。华尔顿,别以为我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感到的还是我曾表示过的燃烧着的仇恨和激烈的报复情绪。我觉得我是正确的:我得要我敌人的性命。这几天我一直在回顾过去的行为,觉得自己无可指责。我在激烈的疯狂中制造了一个有理性的动物,因此有义务保证他幸福和愉快——只要我力所能及,那是我的责任。可我还有个更高的责任:对人类负责。这要求我注意更多的问题,因为它包含了多得多的人的欢乐和痛苦。在这种观点的督促下,我拒绝了为我所制造的生灵制造伴侣的要求。因此他才表现出无比的自私、凶残和恶毒。他毁灭了我的亲友——他们都是有杰出才华的人,快乐和睿智的人。我不知道他这种对报复的渴望会怎样结束。他应该死,因为只要不能使别人痛苦,他自己就痛苦。消灭他是我的责任,但是我失败了。在我受到自私和邪恶的动机支配时,我曾要求过你接手我没有完成的工作。现在,我重新提出这个要求,但这次,我的动机却只是理智和道德。

“可是,我不能要求你为了完成这任务而放弃你的国家和亲友。现在,你既然要回英国,遇见他的机会就很少了。但是,我把这个问题交给你考虑,你可以衡量一下自己的责任。死亡的临近影响了我的想法和判断,我仍然可能为情绪误导,所以,即使是我认为正确的事,我也不敢要求你去做。

“只要他活着,就有可能制造灾难,这令我不安。但从另一方面看,在我时刻盼望着解脱的时候,目前却是我几年来仅有的快活时光。死去的亲人的形象在我面前闪动,我在向他们的怀里扑去。再见了,华尔顿!从宁静中寻求幸福吧,避免高远的志向,即使是看上去纯洁正确的志向,比如在科学和创新领域出人头地之类。不过,我说这些干什么?我自己在这方面遭到了挫折,别人还是可能成功的。”

他的话语声越来越微弱。由于精疲力竭,他沉默下来。大约半小时后,他再次打算说话,但已出不了声。他嘴唇上闪出一个微弱的笑,死去了。

这个光辉的精灵逝去得不是时候,可对此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玛格丽特?我能说什么话让你理解我这深沉的忧伤呢?我应该说的话都不合适,都太无力。我泪流满面,失望的阴霾笼罩了我的心。但我在往英格兰走,可能在那里找到安慰。

我被打断了。什么声音?此刻已是半夜,有徐徐微风吹拂,甲板上的警卫没有动弹。那声音再次出现,似乎是人的声音,但更沙哑些,来自船舱里弗兰肯斯坦躺着的地点。我必须起来看看。暂时搁笔,姐姐。

伟大的上帝呀!刚才的那幕太可怕了!我至今想起来还头晕目眩。我几乎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力气把它详细记载下来。可若是没有最后这惊人的结局,我已记录的故事是不能算完整的。

我进了船舱,我那可敬但不幸的朋友的遗体就在那里,一个我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身影站在他旁边。那人身材庞大,长相奇丑,严重地歪扭。他的身子弯在棺材上,蓬乱的长发遮住了面孔。他伸出的是一只硕大的手,颜色和质地都像是木乃伊。听见我的脚步声到来,他停止了悲哀和痛苦的惊叹,向窗户跳去。我从没见过像他那样恐怖的脸,那么狰狞歪扭,令人厌恶。我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努力回忆我对这破坏者的责任。我吼令他 站住。

他站住了,惊讶地望着我,然后向创造了他的人的尸体看了过去。他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似乎都产生于最疯狂的情绪,而且无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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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叫我害的!”他惊叫道,“我害死了他,我的罪恶到达了顶峰,我生命里的一系列痛苦也到达了终点。啊,弗兰肯斯坦,慷慨无私的自我奉献者呀!我此刻再求你原谅还有什么用呢?我毁灭了你所爱的一切,也无可挽救地毁灭了你。啊!他已经冰凉了,不能回答我了。”

他的声音似乎窒息了,我最初的冲动是遵照朋友的临终嘱咐,消灭他的敌人。可这冲动却为一种好奇与同情的混合情绪压制了。我向那巨人走去,不敢抬头看他的脸,他那丑陋之中有某种恐怖的非人间的东西。我想说话,但话语从我嘴唇上消失了。那魔鬼断断续续地发表了一些疯狂的自我谴责。最后,趁他情绪爆发的间隙,我对他说道:“你现在的悔恨只是表面的。如果你在把你的魔鬼式报复推行到极致之前就注意到悔恨的针砭,听从了良心的声音,弗兰肯斯坦现在就有可能还活着。”

“那么你以为,”那魔鬼说,“我那时就没有感到痛苦和悔恨吗?他——”他指着尸体说下去,“他完成那创造时没受过什么苦,啊,还不到我之后在复仇中所感受到的痛苦的万分之一。催促我前进的是一种可怕的自私,悔恨毒害着我的心。你以为克莱瓦尔的呻吟在我耳里就是音乐吗?我的心是能感受到爱和同情的,在它被痛苦扭曲成邪恶和仇恨时,我因为那剧烈变化而感到的痛苦,是你无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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