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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爱非其道 ·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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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她乖巧而虚弱地应声,慢慢,整个人顺着他往下滑,言格拦手把她捞住,重新收回怀里。一时用力,她猛地被带回来,嘴唇从他脸颊边擦过,一路滑过脖颈,最终落在锁骨上停住。呼吸均匀微热。言格仿佛触了电,静止几秒,脸有些发烫。不着痕迹地稳住了呼吸,才重新把她抱好。

她柔软得像一捧纱,盈在他怀中。安静而白皙的容颜在月光下静美如画。

“对不起,甄意。”他箍住她的头,一遍遍重复,“对不起,我应该主动给你电话,对不起。”他闭了闭眼,在心底对自己说,以后一定要关心她,一定。

他脱下外衣,裹住她,抱着她平躺到草地上。迟来的反催眠,会有作用吗?

他头一次心乱如麻,低头俯视她,望见她宁谧的睡颜,却又平静下来。

其实,对她的脸,记忆始终清晰,甚至记得她的任何一个表情;其实,拥有那样超凡的记忆力,甚至还记得和她接吻的感觉。

言格低头揉了揉眉心。一贯淡宁不惊,却在八年之后重见她的那一刻乱了思绪;与她有关的一切记忆都活色生香起来。他居然淡定地拐着弯儿接近甄教授,偏偏那几个月她太忙,他拜访小楼第十一次,才遇到她。打电话过去,一声“喂”,他就认出她的声音,而她,似乎不记得他了。

放下电话后的整整三十分钟,他的思绪都在空茫和颠簸间切换,无法停止。最终去了那栋小楼。坐在书房里,看她衣衫不整跳下来,毛手毛脚地拿他的风衣扑水,安慰爷爷时声音轻快得像风铃,他轻轻关了门。

后来她抱着风衣追去他身后,八年之远,近在咫尺,他却连回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此刻,她就躺在他身边,和那年躺在马路中央看星星的那个女孩一样,美丽,娇柔。

言格低头,一点点接近她的唇,隔着一毫米的距离,气息交融,却没有落下。只轻轻地说:“甄意,好好睡觉。我会尽力。”

他平躺下来,望着微茫的星空和茂密的相思树。

好安静啊。他记得,她说要一起数这棵树上的叶子。

他白皙的脸庞平静而清隽,看着树冠,轻描淡写。最多的一次,数到12221。她刚才出现时,数到3745。

今天很巧,在这里相遇。其实,也不算巧合。每过一段时间,他都会在“大家都睡着的时候,躺在树下数叶子”。就他一个……

今年的雨水出乎意料地多。

甄意站在精神疗养院的落地窗旁,呆呆地望着。雨水冲刷草地,一片清冽的绿色。开败的樱花打落在台阶,零零碎碎。今天病人们不能放风,估计一个个又不满地抗议了,不知道护士该怎么哄他们。

她脑子里空空的,什么想法也没有,隐隐觉得做了错事,可记忆十分模糊。今早醒来发现卞谦的N个未接来电,打电话过去,卞谦紧张死了。甄意却不敢告诉他,只说先要来看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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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有轻缓的推门声,她吓了一跳。回头,是言格进来了。“小柯说你找我?”

她“嗯”一声,再没言语。今早在爷爷的小楼里醒来,一个人,她依稀记得昨晚见过他,也不知她有没有无意间说什么。

她闭嘴不答的工夫,他安静而耐心地等候着。

他一眼就看出她情况很不好。开门进来的瞬间,她回头,表情茫然又恐慌,像深度受惊的病人。几个小时不见,她眼圈很深,眼窝深陷,嘴唇上还起了泡泡,从头到脚,都没精打采,像只蔫掉的茄子。

她低头站在他面前,肩膀垮着。昨晚安置好她后,他就离开了。没有等她醒来,怕她受惊;今天上午工作稍稍心神不宁,担心她的状况,好在,她来了。

他心里温和地叹了口气,不知甄意昨晚的状态出现过几次,但他以后必须加倍关注她。尽管对他来说可能有些困难,但他会竭力尝试。“发生什么事了?”

一听他这般温和的嗓音,她就想哭。她头低得更低,死死忍着,声音细得像蚊子:“我只是想见你。”

言格稍稍怔愣。

一秒的安静那样漫长,甄意在心里苦涩地笑,“我只是想见你”真是个有歧义的句子,好在她聪明,还可以巧妙地补充:“我只是想见你,言医生。”

他不动声色:“是有事想向我咨询?”

“嗯。”为何此时的感觉如此颓废。明明就是想见他,却不能光明正大地说真话。并非她没了年少的勇气,而是他已不是年少的他。面对别人的未婚夫,她不敢逾矩。昨晚不清醒的拥抱叫她深深自责,觉得自己像偷情一样面目可憎。

而在表姐家的事,太多太多她想不起来,必须借助心理医生的帮忙,别的医生,她信不过。她对自己说,她如此信赖他,不过是信赖他身为医生的专业和保密。

风从窗外吹进来,她的心微微发凉。自觉走到躺椅边,睡上去。

一瞬间,身体和心灵都好累。她两眼无神望着淡蓝色的房顶,喃喃道:“我昨晚做了一个噩梦。”他轻轻拉来椅子,坐下:“什么样的梦?”

“我……”她压抑着心中的痛苦,狠狠蹙着眉心,“有一个小女孩站在森林里,头都烂了。她看着我,眼洞很黑,不停地问,”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泪雾弥漫,“问:‘你为什么把我扔进山里呢?老鼠咬我,好痛,你看我的手。’……”甄意呜咽,悲伤又可怜,“她抬起手臂,被老鼠野狗啃得只剩一截白骨。”

“这样的梦持续了多久?”

“只在昨晚。”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梦里的小女孩会质问你把她扔进山里?”

“因为……”甄意拿手背遮住眼睛,嘴唇苍白,剧烈颤动,才开口,眼泪就落下来,“因为我可能真的这么做了。”泪水成河,默默流淌。

她遮着眼睛不敢看他,她如此罪恶,如此丑陋,不知他会用怎样的眼神看待她。她不敢去想,内心是那样羞愧,卑微,她自己都嫌弃自己。

可言格并没批判,甚至没有评价,嗓音依旧平淡而清和:“发生什么事,让你这样做?”

他的问题真宽容,不问她为什么做,而是问什么事驱使她去做。甄意愈发心酸,呜呜哭起来。他没劝,也没打扰,安静地坐在一旁,包容地等待。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风吹进来,带着雨水的凉意。言格起身拿了毯子,给她盖上。她滚进毯子里,埋着脸继续呜呜。她把自己的脸哭成一只大花猫,终于哭够,才羞愧地拿开手,惨兮兮地看他。他一身白衣,安然坐着。俊颜清隽,眉目和淡,黑湛湛的眼睛温和清淡,不带苛责。

“我就知道,可以和你说。”她哽咽,胡乱抹眼泪。

言格眼眸深了一度,没作声。

她真的没怎么变。笑,就哈哈开怀,笑声朗朗传十里;哭,就哇哇大哭,可怜委屈又揪心;孩子般直来直去,还是那颗赤诚之心。他见她不哭了,递给她一张手帕。

她像是哭累了,呆呆的反应不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有点儿蒙。她少有这般无辜又犯傻的眼神,他的心莫名像被她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

想着要对她好,他抬起手帕,给她擦花脸。

手很轻,手帕很柔软,她再度发蒙,心脏在胸腔里突突地跳,紧张地咽了咽嗓子:“言格,你为什么忽然对我这么好?”言格不答,见她回过神来了,把手帕放在她手心。

她接过来自己擦眼泪,渐渐开口,讲她醉酒后接到崔菲的电话,可说到关键部分,她就讲不出来了,只记得给言格打过电话,之后的事情很模糊。

甄意一边说,一边惴惴不安。她心里已经压着千万斤的重石,如果言格有哪怕一点儿的惋惜、不认可、否定或不适,哪怕一点儿,都会刺痛她,把本就悔恨的她推入更深的地狱。

可自始至终,他没有。他只问:“和我打电话之后的事情,记不起来了?”

“嗯。”“那你记得当时的感觉吗?”

甄意努力回想:“好像,声嘶力竭,在挣扎。”

“为什么而挣扎?”

“崔菲,戚行远,姑妈,还有她,在商量把艾小樱扔掉,我不肯,可他们都不理我。”

“她是谁?”

“我记不得,好像有第四个人。她一直在对我下命令,我不听,她就自作主张对其他人发号施令。我在说什么?”甄意揉额头,“天啊,我当时是有多醉?”

言格沉默不语,隔了一秒,再问:“你参与了吗?”

“我一开始准备先顺着表姐稳住她,把她们支开后去调查现场,因为我怀疑真相。我看到小樱头上的伤是你送的镇纸打的,我没提醒他们,等以后警察发现,可以查出来做关键证据。我准备跟着姑妈去清理现场,检查有什么不对。但不知为什么,我并没有这样做。我记不住了。”

他静静听完,心想,她如果不记得,对她其实是好的。

“言格,”她轻轻地说,“我真不知道昨天怎么了?我记得看见尸体之后的心情,震惊,怀疑,想着计划,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打完电话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打电话之前呢,能不能描述一下艾小樱的伤口?”

甄意红着眼睛,努力回想,艾小樱头上很多砸出来的伤痕,凌乱不堪深浅不一,深的地方非常深。整个脖子都是红的,有规则不一的掐痕,像掐了很多次。

言格听了她的描述,说:“听上去,凶手可能会有攻击型的人格障碍。”

“为什么这么说?”

“杀死一个小女孩,不需要如此多的暴力。”他平淡道。

“我就知道,我当时有一丝怀疑,爷爷不会杀人。”甄意屏住气,就听言格接下来说:“你爷爷在没有患阿尔茨海默病前,其实也有轻度的人格障碍。”

“什么意思?”

“你爷爷社交能力非常低,对除哲学以外的任何事物都处于回避状态,遇事退缩,做事被动,本质上,他胆小温顺。而除了极少的情况,个体的人格是稳定的。”

甄意心凝住:“所以?”

“如果说甄教授失手或是一时生气推一下,小孩撞到哪里,死了,有可能;可如果说他以你描述的方式打死小孩,不太可能。”

甄意脑中轰鸣,狠狠捂住头:“是啊,就该是这样。可我当时在干什么?明明怀疑过,怎么回事?”

言格握住她的手:“甄意,别想了。”他的手太过温热,她愣住,抬头看他,疑惑不解。

“我的意思是,你醉酒了,记忆是急不来的,或许以后会渐渐想起。”

“是吗?”可她很着急,想起之前警官对宋依的提议,“浅度催眠可以帮人想起特定场景的细节吗?”

“是。”言格抬眸,“你想尝试?”

甄意用力点头。

落地窗和窗帘早已拉上,细雨声关在屋外,微茫而遥远。

甄意躺在摇椅里,闭着眼,放松安逸,思绪像风中的轻纱。四周很暗,也很静,只有言格好听的声线,平而缓,像温柔冷静的领路人,带着她一点点回去记忆某处的那个地方。

她走到别墅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推开门。

“你看见了什么?”他问。

“艾小樱非常显眼地躺在地上,白裙子,红皮鞋,睁着没有光彩的黑眼睛。”

她当时不敢多看一眼,此刻画面却定格。

“她是什么样子的?”

甄意闭着眼,描述:“……头发有些卷,扎成两个辫子,绑着白色的蝴蝶结。头发因血液结块凝固到一起,穿着白色的……不对,等一下,”她看回去,“小樱的蝴蝶结,不对。”

“哪里不对?”

“两个蝴蝶结的系法不一样!”

孩子的母亲给她绑好蝴蝶结后,有谁重新绑过另一个,为什么?

言格见她呼吸急促起来,伸手去握住她微凉的拳头,甄意顿感手上一暖,触碰到心底,耳畔传来他平实的声音:“不要乱想,先看看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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