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此间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 23
因那吻只是一瞬,下一秒,她的唇便从他脸颊上滑过,她痛苦而煎熬的抽筋和挣扎都在一瞬间消失殆尽,身上再也没了一切的苦难折磨。整个人变得冰凉而柔软,如一团软泥瘫在他怀里。
响彻整个世界的风声雷声在他们头顶炸开。
她却格外的静,静得像没有了生命,没有了未来。
他抱着她,贴紧她柔软的脸颊,浑身都开始剧烈地发抖,眼泪一颗颗全坠落她脸上。心却猛地皱缩成一团,像是被冰冷的电流袭过,停止了跳动。
医生拿剪刀剪开言格的裤腿时,愣了。他的膝盖和小腿上布满了烫伤后的水泡,有些已经磨破,血水交融。
安瑶和言栩陪在一旁,见了心惊肉跳。安瑶惊道:“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言格沉默,道:“和她比起来,算不了了。”
安瑶一想起甄意的伤,顿时眼睛又湿了。
风暴侵袭着这座城,是警车开道,在瘫痪的交通里开辟出一条路把甄意送来医院的。看到她那样惨烈的伤口,警官们眼睛红了,医生和护士都落泪了。
安瑶轻声道:“言格,你别担心,甄意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言栩木木很多秒,也想安慰哥哥,便学着安瑶的话,重复:“嗯,一定不会有事的。”
言格不作声。
几位医生在一旁商量之后,决定先把他腿里的东西取出来,然后再治烫伤。
言格很快被送上手术台,局部麻醉后,医生切开他的小腿,从肌肉组织里拿出一根钢钉,又从更深处夹出一枚追踪定位纽扣,扔进盘子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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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意意识回笼,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干净而洁白的床单上。虽然片刻前,手下意识地抽搐,却被一双温暖而宽厚的大手握住,那紧紧的一握抚平了她激烈的心跳。
言格坐在轮椅里,凝视着她,眸光温和而清浅。
她讷讷的,心酸的感觉后知后觉地上来,忽然想哭:“你一直守着我吗?”话出口才觉嗓音嘶哑。
他没答,拿手背贴贴她的额头,稍稍蹙眉:“还是在发烧。”
听他一说,甄意又觉身体被一种异样的热度包围,没有力气,脑袋里热乎乎的很沉重,脸颊和身体烫得像只膨胀的气球。
“怎么这么快醒来?”他问。
心里在疼。他看得到,昏迷的这几天,她一直很痛苦,蹙着眉抓着拳头,很不安分,像陷入梦魇无法挣脱。
医生说她会昏迷很久,可她出乎意料地醒得快速。他知道,她心里一直是紧张的,害怕被甄心打倒。
言格摁了铃,医生来调整点滴里的药物,又叫护士给她换药,检查后,医生也欣慰:“甄小姐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病人了。”
长久的疼痛让甄意没心思接受这样的奉承,且女孩最担心的问题她也一直惦记着,难过道:“留了很多伤疤吧?”
“已经做了皮肤移植,等身体恢复后,辅助几次小整形术,就没问题了。”
“谢谢。”她低低地说着,重新趴回去,扭头看言格,努力微微笑,“疼倒是小事,一咬牙就过去了,美丽不留疤才是我最关心的。”
言格哪里不知她想让他宽心,纵使如此,他也没拆穿她的善意,只配合地弯了弯唇角。
甄意望见他嘴角苦涩的笑和眼底蚀骨的痛,她的心狠狠一磕,便知说什么都无用。他心疼她,心疼得比她身上的痛更甚。
两人彼此默默凝望着,竟都不说话。
医生护士走了,病房里安安静静,只剩窗外式微的风雨。
良久,甄意轻声说:“言格,我想坐起来,让你抱我。”
言格腿上还缠着绷带,但能勉强起身,坐到病床上扶她起来,她身体绵软得很,稍稍一带,她便撞上他的面颊,柔软发烫的嘴唇带着滚热的鼻息碰在他脸上。
他僵了一下,沉默着,或许在隐忍什么。下一秒就扣住她的脑袋,低头吻上去。这些天堆积的慌张和失而复得的庆幸尽数爆发。
甄意始料未及,蒙蒙地没反应,任他索取。
他的唇齿间全是清苦的药味,却异常性感。他的吻从来温柔亲昵,不会像今天这样用力。她被他吮得舌根发疼,直觉像要被他吸走,天旋地转的晕眩,激热得要晕过去,偏偏他齿间的香味叫她流连忘返,虽是浑身无力,却本能地贴上去勾住他的脖子,给他最好的回应。
终究,他平息了心底的忐忑与紧张,摸摸她滚烫发红的脸颊,相拥着把她揽入怀里。
她歪头靠在他肩膀,手臂绵软无力地搂住他紧实的腰身,心无旁骛地感受他怀里熟悉的温暖和宁静。“又回到你身边了,真好。”
“嗯,真好。”他抱着怀里小火炉一样的人儿,轻声回应。
她贪恋地吸了吸鼻子,嗅嗅他身上的味道,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如水的眸子因发热更加氤氲,雾气沉沉:“水泼在你腿上是不是很疼?我当时在拖时间,心想你会自我催眠。”
“没事,”他安抚地说,“不像你。”
他轻抚她的背,眸光微暗,道:“为了消除淮生的怀疑,只能这么做。你怎么知道是我?”
“在外人看来,你和言栩一模一样。可在我眼里,他最多和你七八分相似。”她说话还有些软,言语间却透出一丝骄傲,黑白分明的眼睛期盼地望住他,“你呢?怎么知道是我不是甄心?”
“感觉。”他早说过,他的甄意,他不会认错。
她弯起唇角,脖子有点酸了,低下去靠进他的胸口,微微合眼,问:“司瑰怎么样了?”
“她没事。警方把山间别墅里的人都救了出来。”
她再度自豪:“我就知道有你在肯定没问题。你在小腿里放了东西?”
“嗯。他们比较谨慎,所以放的是定时启动的微型追踪器。一开始扫描检查不会被查出。定时开启后,没想到会检查第二遍。”
“用腿上的旧伤瞒过去了?”
“也不是。已经做好各种准备:我设想过他们怀疑身体里有东西,会把腿割开,所以把微型追踪器埋得很深,又在外面放了治疗骨折的钢钉。”假使对方疑心挖开,会认为是钢钉引起的反应。
她心疼,手滑下去摸摸他的腿:“要不是这样,山里的人质救不出来,会牵绊警方。你猜到他们会准备两批人质?”
“交换人质风险很大,他们一定会留有后手。”
“我们开车去九江大桥时,有批特警潜伏进山,等码头包围淮生时解救人质?好惊险。”甄意望住他利落而消瘦的下颌,佩服,“码头上的特警呢?他们早就潜伏在那儿,你怎么知道淮生会从那里逃?”
“他们做事向来万无一失,警方兵力太强,他们不会贸然对峙交换。提出人质交换的时间和地点是烟幕弹。他们不会去,而会提前截获关押厉佑的车。人质交换后必须安全快速地撤离,但城区不能满足这个条件,只有港口。港口逃生的弊端是汽艇和摩托艇的速度比不过军用直升机。除非海上风浪太大,直升机和其他飞行器无法起飞。这样才能瞬间从警方的视线逃离。
“杨姿打电话提出给三天时间。这很奇怪,没有绑架犯会给警方那么长时间。时间越长风险越大,破案可能性越高。我猜是因为风暴在三天后降临。他们在等最完美的逃脱时间。
“从精神病院开往城区的车必经九江大桥,那里正好有码头,所以我断定他们想从那里逃走。警方也会根据我身上的追踪器判定我的推测是否正确。”
那天甄意听到淮生的计划时,已觉得天衣无缝。警方在清江区等着十点交换人质,而淮生提前截获,趁着暴风雨在海面上消失。
纵使言格腿上有追踪器,等仪器启动,车辆已进入闹市,平民众多,警方怎敢枪战。约定在清江大桥,走九江大桥也是可行线路,警方盯着追踪器也难发现异常。
可言格早已洞悉他们逃出生天的计划,让所有警力按兵不动直等他们深入码头。
“你怎么知道是淮生,怎么知道他想绑架言栩?”
“不是他想绑架言栩,而是我给他提供一个绑架的人。结果他上当了。”他稍稍低头,下颌贴在她的鬓角,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能做出这一串事的,不会是杨姿。”
甄意赞同:“杨姿想不出那样杀人的办法。”
言格淡淡道:“嗯,智商这种事,不会一蹴而就。”
甄意:“……”
“郑颖的装扮和刀片,是经典却冷门的舞台剧《枕头人》,以我对杨姿浅薄的了解,她想不到。别人教她的。”
在实验者眼中,杨姿是一件“不太成器”的实验品。不太记得儿时的事,可在人生最落魄对手最风光的时刻唤醒她童年的悲惨境遇,她所有的不平衡都会找到突破口,让“小歪心思”的人也犯大罪。
“你怀疑淮生是因为《枕头人》?”
“警方猜想,有次在警局,他说漏了嘴。说郑颖是‘戏剧’性的死法。”
甄意趴在他怀里,不经意眨眨眼睛,长长软软的睫毛在他脸颊上来回轻轻地刷,有点儿痒。言格停了一下,垂眸看她,她的脸颊还是红扑扑的,精神却还行。
透明的点滴顺着细细的软管流入她的手背。他抬手覆上她微凉的手,轻轻捂住,“淮如的悲惨命运是淮生心里永远的伤。他给杨姿建议,让她以枕头人的方法杀掉郑颖,也算是他心里痛苦的释放。”
甄意道:“他听到言栩和你的对话,会把言栩套入《枕头人》弟弟的形象里,觉得言栩应该受惩罚?”
“这是其中一点,另一点出于交换厉佑。”
“早怀疑他,为什么不直接抓起他来?”
言格低眸看她。抓起他来,杨姿那毫无定性的性格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抓他就找不到你了。他还不是背后真正的策划人,只是比杨姿更厉害的一个组织者执行者。你觉得他像催眠让宋依、唐裳、崔菲跳楼的人?”
甄意一愣:“不像。那人应该很厉害,可以言语催眠;但淮生和杨姿只会用药物。虽然这么说不对,但淮生和杨姿比较粗暴简单,那个人感觉上有点儿……个性和骄傲。”
“我和你感觉一样。”他温和地看她。
“淮生为什么听他们的?”
言格眼瞳微敛,道:“《枕头人》里弟弟用枕头捂死苦命的哥哥,说自己犯下一切的罪。”
“你的意思是?”
“从许莫案可以看出,淮如为MSP服务。淮生知道后联系机构,找来药物,让姐姐忘记痛苦,快乐地死去;也借助他们的力量报复杨姿。”
想起淮生说希望姐姐死去的话,甄意心里五味杂陈。枕头人血脉间的纠葛与感情,她以前不明白,经历了甄心的事,她有些明白了。不存在的姐姐甄心,她心疼她,可也因她而饱受心理折磨,希望她永远不要再出现。
“淮生只做了两样事,让淮如自杀,教杨姿杀人的方法。其他都和他没关系。”
幕后人果然深不可测。到了最后,他都不肯亲自出面,而是把事情交给淮生和杨姿。更可怕的是,他能准确找出他们两个的弱点,挖出来为他所用。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有怀疑对象,正在调查。”言格不想告诉她,他正在调查她身边的人。
甄意“哦”一声:“这次他们以为可以换回厉佑,结果是厉佑做了诱饵。亏你想得出来,要是出了什么纰漏,真把厉佑抢走了呢?”
言格寻常道:“三辆车里都没有厉佑。”自始至终,一切尽在他的掌握。
甄意讶住。半晌,心服口服,“言格,你好厉害。”
他稍稍一愣,眸光温软下来,轻声说:“我觉得你更厉害。”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女子。身体惨痛脆弱,心灵伤痕累累,精神饱受压制,随时会绷裂……却一次次撑下去,像奇迹。
一想到她背后鲜血直流,脸上却没有半分苦痛,身板撑得笔直的样子,他便深深地心疼她,由衷地敬畏她,欣赏她,爱慕她。
“甄意,你很厉害。”他重复一遍,低头在她眼睛上落下很浅的一吻,轻缓,温柔。
她又笑了,大难之后,这样被他拥在怀里轻吻,她觉得幸福。
“言格,我被抓走了,还受了伤,你是不是很心疼?”
“嗯。”他缓缓说,“疼得要死。”
清淡的四个字叫她狠狠一怔,心里硌得疼痛。
“我也是。”她合上眼睛,唇角的微笑仍然幸福知足,她知道了很多事,人格分裂,言格的受伤。可是……
她靠在他肩上,眼角有泪花,嘴角的笑容却不断放大:
“言格,他们说我生病了,说我伤害你。可我不管,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永不分离。你也不准走,我会努力,我以后都会对你好好的。”
言格稍稍一愣,眼里染了说不出的柔情。原以为在这两件事上要宽慰她,给她做心理建设,没想到全无必要。
他们已有足够的默契和依赖。她知道他最需要的是她,所以她义无反顾地不松手。什么离开了就不会受伤,不,离开才是最大的伤害。
“我不会走,”他微微弯唇,“甄意,你一直对我很好。”
她懒懒地动一下,又问:“淮生怎么样了?还有杨姿。”
“淮生被捕,杨姿死了。”
“死了?”甄意缓缓重复,心里弥漫出说不清的滞闷。
言格没再言语,眸光渐深。
警方从淮生那里得知了甄意人格分裂的事。淮如的死要重新调查,而杨姿的死也疑点重重。律师说,甄意这种情况要被关入精神病看管所。
呵,怎么可能?
言格换掉腿上的纱布后,不让护士帮忙,推着轮椅回走。
医生说司瑰没有大碍,可她一直昏迷着。说实话,甄意身边的人都可疑。警方说,淮生承认他绑走司瑰,但言格不确定。
就在昨天,警方抓获了卫道者案的罪魁祸首,法庭的一位书记员,他符合卫道者的一切侧写。因为在法庭做记录时看到太多该受处罚却逃脱法律制裁的人,于是想伸张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