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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章 此间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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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意顾不得买票,双手一撑,直接从刷卡机上跳过去。可惜她的体力并没恢复到受伤前的水平,脚一绊,裤腿被机器勾住,狠狠摔倒在地。

她管不了疼痛,爬起来拼命往前追。售票员和保安跟着她喊“别逃票”,一连串全追过来。

夜间明亮而空旷的地铁站里,瞬间喊声一片,四处回荡。

甄意跑下扶梯,再次慢了一步,卞谦和司瑰已经进了地铁,地铁门滴滴地叫,开始关闭。

甄意大惊,想也不想就喊:“司瑰!”一咬牙,人已拼尽全力加快步伐,朝正在关闭的地铁门冲进去。

门板夹上,她撞倒在地,她的身体才刚恢复,这一摔,撞得够呛。又听身后有人撞上门。

甄意回头,那个冷面男苏铭此刻一脸惊愕慌乱,拍着门在喊什么,地铁的售票员也跟在后边。

苏铭拍了几拳,四处一看,抓起墙上的灭火器瓶子砸上来,轰然的声音在地铁里震慑回荡,可列车很快飞速行驶起来,他追着车厢狂奔几十米,却也无济于事了。

列车驶进隧道,只剩一窗户细碎的蛛丝纹路。

车厢里空空荡荡的,太晚了,靠近终点站,竟没别的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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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意抬起头。卞谦立在两三米开外,搂着司瑰,神色淡淡地看着她。而司瑰垂着眼睛,没什么表情地靠在他怀里。

甄意见过很多罪犯,变态也不少,有的阴气戾气缠身,有的傲气自信十足。可卞谦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还是她八年间见过无数次的人,淡静有度,平和得不露半点锋芒。

甄意忽然想哭。不肯相信他的隐藏和蛰伏。亲情的背叛不亚于爱情,她心痛得滴血,却死死忍住眼泪,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只看司瑰:“你怎么样了?”

司瑰脸色苍白,有残余的泪痕,衣衫不整,不知是被人搜过身还是别的。她抬起眼睛看她,没有回答。

甄意心都凉了。

“她没事,我要带她走。”卞谦说着,低下头,嘴唇堵住了她的嘴,很深很用力地吮吸。

甄意脊背发凉。

吻完了,卞谦抬头淡漠地看向甄意:“小意,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他那样随和亲近,甄意恍然。想起她读研学法律,他联系导师和法律界的前辈给她指点;在他的律师事务所上班,她也骄纵地没案子就迟到早退跑出去玩。

“卞谦……哥,为什么?”

“我做的事,从某些意义上来说,是正确的。”简短的一句话,并不愿过多地解释,“小意,你现在过得比原本预期的要好。”

甄意顿觉无力。

地铁快速前进,隧道里的广告彩屏如走马灯闪烁,是庆贺新年的公益广告。明星们打扮得光鲜亮丽,祝贺元旦快乐。

“你逃不走的。”甄意脸色苍白,说,“警察很快会堵在下一个地铁口。”

黑暗隧道中的广告牌消失了,取而代之是繁华绚烂的K城夜景,漂浮在深夜的海面上,水光相接,倒影成一片。

甄意一愣,猛然想起这条地铁线的最后一站在海面大桥上。

不到一分半钟,就到终点站。

车门打开,清冷的海风呼啸着涌进来。卞谦牵着司瑰往外走,甄意冲上去张开双手拦住:“你们不能走。”

卞谦没说什么,只是眼眸静静地看她,幽幽的,深邃的,像寂静的夜。

甄意被他看得发毛,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是因为海风还是他的眼神,她背后发凉。

卞谦轻轻说了句话,甄意没太听清,很快,他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

甄意走了走神,愈发不明所以。

卞谦极轻地蹙了眉,有些奇怪,竟然无法对她催眠。垂眸想了一瞬,却也明白了。

他没再理会甄意,直接推开她,往桥边走去。甄意身体没好,连阻拦都无力。

地铁站里空无他人,桥上灯火通明,海面深邃幽静波涛起伏。隔着海湾,是灿烂繁华的伊丽莎白港。那边等待新年倒计时的人一片欢腾。

高耸入云的写字楼上,happy new year的彩色字符闪烁如星辰。

卞谦怎么会往那边走?

地铁终点站在双层桥的第二层,离水面很近。甄意猛地料到,卞谦不准备出地铁,而是直接从防汛楼梯走到桥墩下去。他一定在桥下准备了海上工具。

甄意大致猜到了。警方设了圈套发布假消息,诱骗卞谦去医院见司瑰,设网等着抓他。第一个像卞谦的人出现吸引警察的注意,一路追逐。但没想真正的卞谦把司瑰抓走,开着最不引人注意的出租车,坐地铁,乘船。这样奇怪的逃亡方式谁会想到?

眼见卞谦搂着司瑰快要走到桥边,甄意甚至看到桥栏杆外一排黑色的枪口,那里隐匿着等待卞谦一起离开的人。

她很害怕,可电光火石间,也想不得别的,抓起玻璃窗旁的安全锤,狠心往卞谦脑袋上砸去。

卞谦猛地一个趔趄,吃痛地捂住后脑,手一松,司瑰也摔在地上。

甄意立刻冲上去把她抢过来,拖到一旁。

可司瑰身体绵软,甄意扶她不起来。

“在床上躺太久,动不了了。”司瑰费力地说,她原本受了伤,卧病太久没有康复训练就下床,一时无法恢复。

“你要跟他走吗?”甄意望着她,急得浑身在抖,“阿司,你看着我,你要跟他走吗?”

司瑰笑了笑,脸色惨白:“第一个人出现时,我就知道不是他,可我想单独问他,就放任大家去追了。他出现时,我想开枪,我真的想开枪抓他。可是……”她努力扬起唇角,眼泪砸了下来。

甄意心疼得眼泪直冒:“别说了,阿司你别说了。”

她知道她舍不得。装睡那么久就是不想醒来面对,可她内心挣扎后,还是做出正确的选择。她以为自己很坚强,然而这个男人冒险在医院陪她,照顾她,亲吻她;得知她的死讯,料到是陷阱,可为了确认她的生死,他依然孤身犯险。

他倾身去抚摸她时,她突然跃起,举枪瞄准。可他一步步靠近,她心痛得哭了,手在发抖。真到那一刻,她舍不得开枪。

“甄意,谢谢你追过来救我。我不想跟他走,我当然不会想跟他走。”司瑰嗓音虚弱得像纱,说的话却坚定如铁。

甄意震撼又感动,心痛难当,紧紧抱住她:“不走,我不放你走。警察就来了,你放心,警察……”

戛然而止。

她听见保险栓拨动的声音,在呼啸的海风里格外清脆。

甄意背脊一凉,回头就对上黑洞洞的枪口。卞谦神色冷漠:“小意,把她交给我。”

“你不会杀我。”

“我是不会杀你。但如果你再碍事,我会在你腿上打两个洞。那样,我会顺利离开,而你伤痕累累地躺在这里。最终心疼的是深爱你的男人。追地铁的那位也会陷入深深的自责。”

他不愧是学心理的,三两句话洞悉甄意的弱处。

甄意怔愣几秒,卞谦大步上前,枪托狠狠往她后脑勺上一砸,甄意眼前一黑,摔趴在地。

他迅速勾起司瑰的腰,单手把她捞起来收回怀里。

甄意捂住剧烈发痛的后脑,趴在地上朝他喊:“司瑰不想和你走,你毁了她的爱,她的人生,她恨死你了。她想开始新生活,不是跟你回MSP。”

“我要带她体验新的人生。”卞谦脚步一停,回头斜睨甄意,“她如果不爱我,想重新没有我的生活,又怎么会愿意为我生孩子?”

甄意狠狠一怔,看向司瑰腹部,海风吹得她的衣服紧贴,不太明显,但的确微微隆起。

卞谦的手指修长白皙,缓缓挪去司瑰的小腹,道:“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它还安然无恙,它是一个奇迹。”

他低头贴近她的脸颊:“阿司,相信我,现在的一切都会改变。”

司瑰摇头,用力一推,自己差点摔倒。卞谦一惊,立刻去拉,不想甄意比他更快地抱住司瑰,摔倒在地。好在司瑰压在甄意身上,没有撞伤。甄意的头却猛地磕在水泥地面,直冒金星。

就在这时,一声鸣枪响彻半座大桥。数不清的警察涌出来,无数只枪对准卞谦。

甄意头一次感觉出警速度竟这么快。而潜伏在栏杆外的雇佣兵瞬间齐齐站起身,托着枪瞄准警察,形成对峙。

卞谦反应更快,一手搂着司瑰,一手将甄意从地上提起来,箍住她的脖子,枪抵住她的脑袋。他潜意识里没想过拿司瑰当人质,只有甄意。

甄意被他死死箍着,呼吸困难。冰冷的枪口抵在太阳穴上一突一突的,谁都会被逼急,她心慌起来。比心慌更甚的是心痛。眼泪汹涌之际,却在满世界模糊的水花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成排或蹲或站的特警队里,言格一身浅白色的风衣,双手打开,从人群里缓缓走来。

甄意的心悬到嗓子眼。卞谦身后是一排排枪眼啊,哪个不小心开枪伤到言格怎么办?

“卞谦。”言格并没看甄意,缓步靠近,“医生说司瑰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你带着她到海上颠簸,有可能造成她流产。”

一句话戳中卞谦的软肋。

甄意喉咙上的力度松了一些,呼吸顺畅了。

可卞谦冷淡地笑了一下:“我们会乘直升机离开。”

“哦。”言格缓缓道,“看来,今晚会是一场血战。”

这话让卞谦微僵。他不担心血战,却担心司瑰成为附带性的受伤者。卞谦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一眼脚边的司瑰,她脸色苍白,看上去虚弱无力。

他原本不想挟持甄意,现在看来不行了。

他拉着甄意后退一步,不经意问言格:“怎么怀疑上我的?”

“‘电话人’是甄意身边的人,最后一次出现催眠跳楼是崔菲,之后一切都变了。幕后人不是改变作案模式,而是把清除实验品的责任交给淮生,自己不参与。因为他的生活发生了改变。那时甄意身边的人都没大变化,除了你和司瑰。”

言格眸子深了深,道:“不再单身一人,做事不方便。又或者因为爱情,有所转变。模仿卫道者作案,只有负责这个案子细节的警察知情。其他警察与甄意没有交集,除了司瑰。而你进入警局工作,得知内部信息并不难。只有你们二人。”

卞谦不迫地笑了笑:“看来你谁都怀疑过,甚至阿司。”

“你懂专业的心理学和催眠术,对警方内部的事了如指掌,高智商,有控制力、执行力。”

言格顿了一刻,海风吹着他的短发飞扬,夜幕中他的眼眸愈发漆黑了。他在斟酌什么,终究还是道:“你一开始答应司警官对你的追求,无非因为她是警察,甄意最好的朋友。毕竟甄意羽翼丰满,不会待在你的事务所,只有接触到案件第一线,你才能继续安排她的走向。”

司瑰低着头垂着眼,看不清表情。而这话刺激了始终云淡风轻的卞谦,甄意脖子上的力量又重了一道。

“但你爱上了司警官。因为爱她,不想亲自动手,而是把任务交给其他人。因此,你急于把厉佑救出来,让他负责。”

“你知道我和厉佑的关系?”

“是。你们非常亲密,亲密到一方甘愿被囚禁也不背叛,换取另一方自由;亲密到另一方会严格执行计划,也不背叛。就像枕头人里的兄弟。枕头人不仅是淮生的仪式,更是你的仪式。”言格走到离卞谦只有三四米的地方,停下,“你小时候,父亲入狱,母亲跟着仇人跑了。你和哥哥相依为命,哥哥意外死去。但哥哥的死无迹可寻,是你一面之词。

“厉佑出生后不久做过心脏移植,我们没找到厉佑的病例,却找到一个监护人签名刚好是你父亲。当然你父亲改过名字,特工们废了好多心力来查。”

卞谦极轻地抬了眉梢:“你查出来了。原本打算下一次再救厉佑。现在……”他拿枪推一下甄意的脑袋,“做个交换吧。”

“你不会杀甄意。”此刻的言格理智到近乎冷酷,高亮度的白色灯光下,他的脸白皙透明得没了一丝血色,“因为她是完美的。之前绑架甄意是在进行实验的最后一步,测试甄意。如果她被甄心打败,她会和宋依、唐裳、崔菲一样,被杀。如果她战胜甄心,她会和安瑶一样,获得释放。事实证明,她是完美的结果。如果那天淮生真的救出厉佑,乘快艇离开时,他会按照你的命令把甄意扔在码头。”

甄意后怕得冷汗直冒。她的死命坚持拯救了自己。

卞谦再度沉默,言格又说对了。如果是那样,所有实验品都有了最终的结果。淮生和厉佑会消失,而卞谦继续不被任何人怀疑地过他正常的生活。只可惜被司瑰发现端倪。

“司警官不想跟你走,你不考虑她的感受?”言格问,“你的信仰她不会接受。”

“信仰?”卞谦从容地笑了一声,“什么信仰?”

“身为MSP成员的信仰。”海风吹起言格利落的短发,他白色的身影挺拔而料峭,身后是五光十色的伊丽莎白港,“你们坚持心中最回归本源最原生无杂的科学。你们认为,一切为了科学,只要目的纯粹,小范围的个人牺牲,是无足挂齿的。”

卞谦微微敛起眼瞳,唇角噙起一抹自信的微笑:“对。正是这样。我见过很多科学家,一生清心寡欲,不为名利金钱,只为探索突破人类在各个领域的认知与极限。正如MSP机构,对人的精神有着无止境的探寻。精神本就是这世上最深邃博大最辽阔无边的领域。突破人类的精神极限,不断追求进步与拓展,开发潜能,磨砺意志,人类才能有实质性的飞跃与发展。”

他并非慷慨激昂的培训师,这番话说得平稳而缓慢,是发自内心的谦逊,仿佛人类在自然和真理前那般渺小和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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