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穹苍长青 第四章 美人难追 · 下
孟扶摇一刀转下腹:“空门!”
下腹如铁,带得刀尖一滑,向下撞到某物,铿然作响,疑似金刚做成,孟扶摇抽搐——难怪那家伙说,系上绳子坠个元宝就可以钓鲨鱼,真结实啊……
“你以为爷练的铁布衫?”帝非天一手将她的刀推开,带点审视的看着她,“不过老实说,你已经很让爷惊讶了,女人能强到这地步?十强前五,绰绰有余,再辅以时间经验,问鼎天下也是有可能的。”
孟扶摇不看他,目光只转向长孙无极,她看出来了,帝非天身周三丈之内,目前只有长孙无极可以接近,但是长孙无极还要守住云痕,根本不能出手和她联攻,而她就算全盛时期,也顶多在帝非天手下保得不死,想赢根本不可能,所以现在,想逃更不可能。
她有点沮丧,长孙无极接收到她日光,安抚性的微微一笑,孟扶摇眯眼看着那笑容,突然就觉得,沮丧什么呢,最沮丧最惨痛的时候都经过了,现在虽然身边有只色狼,虽然一身狼狈衣衫不整,但长孙无极就在对面不远处,那般镇定含笑的看着她,而身周海浪平静,波涛如歌,黑翅鸥轻浅掠过,起落如音符。
哎,其实世界还是满美好的嘛……
耐摔耐打的孟小强,突然就悟了。
于是她也不打了,将刀一收,拿去剔指甲了。
好了,挺累的,既然皇帝陛下来了,总归是有办法的,女王陛下也该歇歇了。
她从一头暴怒的母虎转向一头平静的母羊完全是须臾之间,以帝非天的厚黑强大也不禁怔了怔,欢喜的道:“想通了?”
孟扶摇手中刀尖一摆,指向自己咽喉,平静的道:“奸尸有兴趣不?姑娘我打不过你,杀自己却绝对没问题,要不要试试?”
帝非天竖起眉毛,对着她露出难以下牙的表情,长孙无极突然道:“帝先生,打个商量如何?”
“嗯?”
“你有扶摇,我有金刚落得个僵持不下,当真要在这海上没完没了的一直吹风?”长孙无极笑,“在下邀请巫神大人登船,同游穹苍,大人敢应否?”
帝非天斜睨他:“提供你的船给我们合籍双修吗?”
“如果大人能令扶摇就范,在下也无权干涉。”长孙无极若无其事,“不妨来打个赌——我赌大人不用强,不用别人性命要挟,永远也无法获得扶摇。”
帝非天一笑,露出“你好像对你女人信心十足其实你却不知道扶风巫术有很多办法可以让女人就范就算不用那小子威胁她爷一样可以让她乖乖扑进来你这是送羊入虎口我不笑纳岂不可惜”的神情,随即道,“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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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允许我等一路相随,在我不出手的情况下不得出手,不得伤害扶摇及我等身周之人,如果大人能令扶摇心甘情愿就范,在下立即将金刚送回,如果大人输了,请发誓再不纠缠,并出手救治他。”他指指身边云痕。
“爷本来就不喜欢强迫女人。”帝非天睨视他,“反正也闲,成!”
“只是,”长孙无极淡淡道,“鉴于在下这位云兄弟已经油尽灯枯,如果等到赌局结果出来再救,只怕早成了枯骨一束,到时万一大人输了,岂不是无法履行赌约?那于大人只怕英名有损吧?还请大人先出手,好歹给他延命。”
“你们输定了,还救什么救?”帝非天嗤笑。
“哦,那也行。”长孙无极转头,声音淡淡在海面传开去,“书记官何在?”
“臣在!”远处一艘大船上,有人大声回答。
“起居注上记一笔。”长孙无极仰首向天,慢慢道,“天乾元年六月十七,帝与扶风巫神非天大人遇于绝域之北,并定夺心之约,然赌约未竟,大人畏败而去……”
“成了!”超级好面子的帝非天大爷一口打断,“别玩激将了,爷能救活他也能治死他,等到你们输了,爷再一个指头捺死他便是。”
长孙无极笑而不语,手一挥,书记官停下奋笔疾书,长孙无极十分可惜的道:“唉,朕的起居注将来是打算刊行天下的,和巫神大人海上相遇这一笔本来甚好,真是可惜……”
他含笑站起,示意大船上的人接过云痕,伸手向帝非天笑吟吟一引:“巫神光降,蓬荜生辉。”
帝非天拎着孟扶摇,大摇大摆的横空跨越,经过他身边时淡淡道:“你很了不起,自己女人就这么当着她面坦然的让给爷了。”
孟扶摇翻白眼——赌约现在就开始了,第一计:离间。
“她的心和她的身,都在她那里。”长孙无极微笑,“我让不出,阁下也抢不着。”
孟扶摇又一个大白眼赏给他——那啥,你不是应该拼死抢回“皇后”么?那啥,你这不是推俺入火坑么?那啥,你把俺放养在一头食肉恐龙身边你还笑得出来?啊啊,这是一个久别重逢号称此心不渝的那啥啥,该干的事儿么?
他到底啥打算?
她已经看见长孙无极身后带来的大船,也就是先前她被浪头打下来时看见的海上灯火,按说以长孙无极之能,设计围困一下想个什么办法,和她合作不见得不能逃脱巫神的手,为什么还让他跟着,居然要一路跟上穹苍,定时炸弹似的一路胆战心惊?
不过无论如何,好歹暂时既保住了自己的贞操又延续了云痕性命,不是这个赌约,不是长孙无极挤兑,帝非天一定不肯救云痕,虽说自己接下来要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但算下来还是值得的,孟扶摇松一口气,心上压力去了几分。
身边那只十分强大的似乎猜出她所想,温柔含笑看过来:“扶摇,我相信你。”
刚刚还陷入质疑的孟小强立即鸡血了,强大了,瞟一眼满不在乎帝非天,冷哼一声。
姑奶奶会让你见识,什么叫不可摧毁的战斗堡垒!
再瞟一眼不动声色将她卖了还毫无愧色也没有担忧之色的长孙无极。
为毛她觉得,那只巫神好像又被某人算计了呢?
为毛她被人卖了,居然也没生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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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异的同船三人游开始了。
帝非天大爷认为,那小白脸凭什么瞧不起他?凭什么那么自信的认为把自己女人送来他也吃不了?也不想想,凭自己的玉树临风和优雅气质,撬动孟扶摇那坨实在是很简单的事,用巫术简直就是掉价,光是魅力,便可以让美人拜倒在他的宝贝之下!
于是某日晚孟扶摇一觉醒来,发现舱门口一人一手撑着舱壁,两腿交叠,以十分潇洒的姿势,忧郁而浪漫,深沉而惆怅的俯视着她。
他目光在黑暗中亮如星子,指尖拈一朵不合节气明明就是巫术搞出来的鲜艳欲滴的牡丹花。
帝非天大人一言不发,觉得此刻无声胜有声,不着一言而极尽风流。
女人哪有不爱花?女人哪有不爱男色?女人哪有不爱此刻月下倚壁拈花风流的他?
女人在黑暗中沉默。
女人目光炯炯,探照灯似的从花瞄到人从人瞄到花。
女人在巫神大人姿势都快站僵了之后,才慢条斯理的叹息:
“真大啊……”
巫神大人惊喜,以为自己的雄风终于折服了这朵带刺的花,忍不住问:“哪里?”
女人慢悠悠继续。
“我说,鼻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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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驱赶走巫神大人后,孟扶摇躺在床上,双手枕头,半晌,地面突然裂开,仔细一看却是整块地面都是伸缩的,机关一控,无声滑开。
孟扶摇不动,跷着二郎腿,做万事皆浮云状。
地面下某个人却浮云般滑了来,轻轻一笑便飘上了她的床,孟扶摇一脚踢出去,低骂:“死开!”
“真怀念你的腔调啊……”某人自然不会死开,顺势在她身边躺下来,微笑,“真是一日不骂,如隔三秋。”
孟扶摇哼一声,不动,身边那人也不动,熟悉的异香淡淡,渐渐盈满窄小的舱房,孟扶摇悄悄嗅着,觉得真是世上最好闻的味道,黑暗中嘴角忍不住轻轻弯起。
好久没有这般安宁静谧的心境,历经那翻苦痛磨折颠沛流离之后,这一刻的温馨平和,珍贵得令人想哭。
孟扶摇睁大眼,抽抽鼻子,心想前面一路风浪聚少离多,后面还是一路风浪相聚无期,何必贪恋这中间一刻的奢侈的温暖?难道不知此刻越温暖,此后越苍凉?
她轻轻叹息,翻个身,道:“我要睡了,你也别在这里混,帝非天虽然对这些把戏不上心,但难保他发现了不会找事。”
“巫神大人可谓学究天人,唯独对一件事天生欠缺悟性。”长孙无极的气息拂在她耳边,笑意微微,“机关阵法,他从不研究,他觉得自己巫术通神,什么机关也困不住他,所以他是不会想到,明明他在你隔壁我在他隔壁,我竟然能从下面一层舱房转到你这里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甩脱那家伙?”孟扶摇突然问。
长孙无极默然半晌,答:“甩不脱的,他在我们身边布了巫法,离开他立即就会被他发现,而且也不用甩脱他,甩脱他谁给你治云痕?”
“你就这么放心我?”孟扶摇转头,目光灼灼的看他。
长孙无极笑吟吟捏她鼻子,道:“天下人我没有放心的,除了孟扶摇。”
孟扶摇要让,长孙无极不放,两人之前对话一直是传音,黑暗中毫无声息,此刻却渐渐起了低低的喘息,翻腾了几圈,不知怎的孟扶摇就被长孙无极半压在下面,孟扶摇要推开,那人斜斜伏在她身上,伸手慢慢抚摸她眼帘,低低的,叹息一般的道:“扶摇……扶摇……”
孟扶摇被他这么九曲回肠万般缱绻的一叫,心也软了身子也软了,感觉他手指温软,拂在眼帘上像一个春风化雨自在飞花的梦,那丝丝细雨,湿而温润,黑暗里开出晶莹的花。
随即又觉得香气益浓,眼上触感更柔软几分——长孙无极轻轻凑上来,吻她的眼,道:“当初……痛么?”
孟扶摇无声摇摇头,这一摇便似摇出了点眼眶中晶莹的液体,她要掩饰,长孙无极却立即吻了去,叹息道:“总是我不好……”
孟扶摇实在怕他的温柔,她宁可面对风刀霜剑严词厉叱,也怕这样绕指粘缠荡漾绵延,像是无声的丝茧,一点点牵绊住她前行的脚步,绊住她血水里泡过刚火里练过的心,那从炭火中刚刚取出,鲜红灼热的心,遇上这样的温凉如水的包围,刹那间便“哧”一声,裂了……
耳边那人低低道:“你也不好……答应我的事又毁诺……”
孟扶摇装傻:“啊?什么?啊,忘记告诉你,我失忆了哈。”
“忘了我吗?”长孙无极抱着她,“我倒希望我忘了你,浑浑噩噩过一生,胜于时时被你抛下,受这相思遥迢之苦。”
孟扶摇默然不语,心说世人因知道而喜,因得到而喜,却不知得失相偕而行,到头来都是苦。
哪怕是一场盛世之欢,也难保宴散之后的凄凉。
身侧人手指微凉,体温却温暖,像是极北之地遭遇第一场雪,初遇时是冷的,然而在指间搓揉了,却换了灼灼的热,直浸入心底。
他是她人生里一场初雪,一色晶莹引人追索,然而却是,万里苍茫,不见尽头。
———-
从未追过女人的巫神大人第一次铩羽而归,原本漫不经心的反而被逗上了心劲,在接下来几天的航程里,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第二次他换个姿势,不再把销魂的鼻孔对准孟扶摇,浪漫的邀请孟扶摇看星星,孟扶摇也就看了,一边听巫神大人背诵所有和星星有关的诗词——不得不说这厮果真十分博学,愣是将星星诗词背了一夜,连一些无名诗人咏星星的词也搜罗出来,最后实在没有了,自己吟,那吟的水准居然还差不离,令得对诗词不算精通的孟扶摇也不由多看他一眼,这一眼立即看出了巫神大人的兴奋,连忙问:“你有什么看法?”
孟扶摇深沉的道:“如果幸福是浮云,如果痛苦似星辰……”
巫神大人很有兴趣的瞅着她。
“现在在你身道……”
巫神大人坐近了点。
“我的生活真是万里无云,漫天繁星……”
“……”
半晌船头爆发出一声咆哮。
“九尾!你妈怀你的时候你爹是不是出远门,然后你爷爷敲开了你妈的门?!”
可怜的路过的无辜的被骂了祖宗八代的九尾,抱头泪奔……
第三次巫神黑着脸,将孟扶摇拎出来,脸对脸鼻子撞鼻子的问:“你到底不喜欢爷哪一点?说出来,爷考虑改。”
孟扶摇深情的看着他,喊:“爷爷……”
“……”
第四次巫神挡在孟扶摇舱门前,不说话,不让路,以绝对的威压,俯视着孟扶摇。
孟扶摇叹气,诚恳的问:“你到底看中我哪一点?”
巫神大人眼睛一亮,觉得既然已经开始沟通,那么有门,立即答:“美貌啊身材啊大胸啊……”
“我改还不成吗?”
“……”
在不间断的攻防对垒战中,船靠岸了。
至此,真正进入了穹苍地界。
这几日孟扶摇白天抗拒巫神大人,晚上却在和长孙无极“鬼混”,临近靠岸长孙无极眉宇间忧色渐生,孟扶摇看着他神色,虽然一句不问,心底却也生出不安,神秘的穹苍,到底是个怎样的国家,能令得从无畏惧的长孙无极,也忧心忡忡?
她事先问过长孙无极穹苍的建制国体,长孙无极答得很简单,这是神权国家,没有皇族,最高统治者是长青神殿的殿主,长青神殿之下,还有各州的分殿,分殿之下是各城的神坛,神坛之下是分坛,其下的政事机构倒也和各国相似,只是政权神权统一罢了,殿中派出的使者统称“殿使”,在全境地位极高,而长青神殿各级分属的分支中的人员,是享有全国百姓极高尊崇的人,虽然穹苍全民都是神殿信徒,但是真正有资格成为神殿一员的,必须是才能杰出的人士,并经过神殿的严格的考校,因此这些人在地方上,也极有威权。
长孙无极的船,慢慢的进港,绝域海谷之后,进入穹苍的鄂海在逐渐收缩,到了临近最近一个港口时,已经是窄窄的一条河,与此同时另外一艘看来十分气派的船也在靠岸,两条船都大,顿时将河道挤了个满满当当,船进港口时孟扶摇在打坐,长孙无极也在舱中易容,船头上是巫神大爷,本来这船慢上一步,应该让对方先行,偏偏帝非天大爷这辈子就不知道什么叫让,手一挥,命令水手:“看什么看?走!”
这一走,对方还没完会进港,被这一挤顿时船身一歪,对方水手也厉害,急忙稳住了舵,轰一声转过来,嚓的一下撞上了长孙无极的船,两船角力般抵在窄窄的河道里,顿时都再移动不得。
一片惊叫声里,帝非天望天冷笑,对方船上突然走出一队白衣人来,长袍飘飘面容冷肃,往船头一站,姿态神情都冷若冰雕,四面温度瞬时都似降了几度。
当先一人手一扬便呼啦啦展开一面银丝旗帜,旗帜上雪山连绵,山巅云端之上,隐约殿宇连绵,华阁楼台,如九霄天庭,凌然下瞰。
岸上人本来都在看热闹,这一下齐声惊呼,唰一声都跪下了。
与此同时那持旗人冷然望向隔邻的船,一字字道:
“殿使代天出巡,对面船上何人竟敢大胆冲犯?速速出来,跪迎殿使!”
他声音不高,内力却极雄厚,冰片般割裂空气,远远传开去。
“如若违抗,代天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