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 二
“我们马上就走吗?”她不以为然地说,“就像这样?难道我们不让人家先抽支烟吗?”
“吃饭的时候大家从头到尾都在抽烟。”
“哦,咱们高高兴兴地玩吧,”她央求他。“天太热了,别闹吧。”
他没有回答。
“随你的便吧,”她说,“来吧,乔丹。”了不起的盖茨比
她们上楼去作好准备,我们三个男的就站在那儿用我们的脚把滚烫的小石子踢来踢去。一弯银月已经悬在西天。盖茨比已经开口说话又改变了主意,但汤姆也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等他说。
“你的马房是在这里吗?”盖茨比勉强地问道。
“沿这条路下去大约四分之一英里。”
“哦。”
停了一会。
“我真不明白进城去干什么,”汤姆怒气冲冲地说,“女人总是心血来潮……”
“我们带点儿什么东西喝吗?”黛西从楼上窗口喊道。
“我去拿点威士忌,”汤姆答道。他走进屋子里去。
盖茨比硬邦邦地转向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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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他家里不能说什么,老兄。”
“她的声音很不谨慎,”我说,“它充满了……”我犹疑了一下。
“她的声音充满了金钱,”他忽然说。
正是这样。我以前从来没有领悟过。它是充满了金钱——这正是她声音里抑扬起伏的无穷无尽的魅力的源泉,金钱丁当的声音,铙钹齐鸣的歌声……高高的在一座白色的宫殿里,国王的女儿,黄金女郎……
汤姆从屋子里出来,一面把一瓶一夸脱酒用毛巾包起来,后面跟着黛西和乔丹,两人都戴着亮晶晶的硬布做的又小又紧的帽子,手臂上搭着薄纱披肩。
“大家都坐我的车去好吗?”盖茨比提议。他摸了摸滚烫的绿皮坐垫。“我应当把它停在树阴里的。”
“这车是用普通排挡吗?”汤姆问。
“是的。”
“好吧,你开我的小轿车,让我开你的车进城。”
这个建议不合盖茨比的口胃。
“恐怕汽油不多了,”他表示不同意。
“汽油多得很,”汤姆闹嚷嚷地说。他看了看油表。“如果用光了,我可以找一个药房停下来。这年头药房里你什么东西都买得到。”
这句似乎没有什么意义的话说完之后,大家沉默了一会。黛西皱着眉头瞧瞧汤姆,同时盖茨比脸上掠过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既十分陌生又似曾相识,仿佛我以前只是听人用言语描述过似的。
“走吧,黛西,”汤姆说,一面用手把她朝盖茨比的车子推过去。“我带你坐这辆马戏团的花车。”
他打开车门,但她从他手臂的圈子里走了出去。
“你带尼克和乔丹去。我们开小轿车跟在你后面。”
她紧挨着盖茨比走,用手摸着他的上衣。乔丹、汤姆和我坐进盖茨比车子的前座,汤姆试着扳动不熟悉的排挡,接着我们就冲进了闷热,把他们甩在后面看不见的地方。
“你们看到那个没有?”汤姆问。
“看到什么?”
他敏锐地看着我,明白了我和乔丹一定一直就知道。上瘾小说
“你们以为我很傻,是不是?”他说,“也许我是傻,但是有时候我有一种——几乎是一种第二视觉,它告诉我该怎么办。也许你们不相信这个,但是科学……”
他停了一下。当务之急追上了他,把他从理论深渊的边缘拉了回来。
“我已经对这个家伙做了一番小小的调查,”他继续说,“我大可以调查得更深入一些,要是我知道……”
“你是说你找过一个巫婆吗?”乔丹幽默地问。
“什么?”他摸不着头脑,瞪眼看着我们在哈哈笑。“巫婆?”
“去问盖茨比的事。”
“问盖茨比的事!不,我没有。我刚才说我已经对他的来历做过一番小小的调查。”
“结果你发现他是牛津大学毕业生,”乔丹帮忙地说。
“牛津大学毕业生!”他完全不相信。“他要是才他妈的怪哩!他穿一套粉红色衣服。”
“不过他还是牛津毕业生。”
“新墨西哥州的牛津镇,”汤姆嗤之以鼻地说,“或者类似的地方。”
“我说,汤姆,你既然这样瞧不起人,那么为什么请他吃午饭呢?”乔丹气恼地质问道。
“黛西请他的;她是在我们结婚以前认识他的——天晓得在什么地方!”
啤酒的酒性已过,我们现在都感到烦躁,又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就一声不响地开了一会车子。然后当T·J·埃克尔堡大夫褪色的眼睛在大路的前方出现时,我想起了盖茨比提出的关于汽油不够的警告。
“我们有足够的汽油开到城里,”汤姆说。
“可是这里就有一家车行,”乔丹提出了反对。“我可不要在这种大热天抛锚。”
汤姆不耐烦地把两个刹车都踩了,车子扬起一阵尘土突然在威尔逊的招牌下面停了下来。过了一会老板从车行的里面走了出来,两眼呆呆地盯着看我们的车子。
“给我们加点汽油!”汤姆粗声大气地叫道,“你以为我们停下来干什么——欣赏风景吗?”
“我病了,”威尔逊站着不动说道,“病了一整天啦。”沧月镜小说
“怎么啦?”
“我身体都垮了。”
“那么我要自己动手吗?”汤姆问,“你刚才在电话里听上去还挺好的嘛。”
威尔逊很吃力地从门口阴凉的地方走出来,喘着大气把汽油箱的盖子拧了下来。在太阳里他的脸色发青。
“我并不是有意在午饭时打扰你,”他说,“可是我急需用钱,因此我想知道你那辆旧车打算怎么办。”
“你喜欢这一辆吗?”汤姆问。“我上星期才买的。”
“好漂亮的黄车,”威尔逊说,一面费劲地打着油。
“想买吗?”
“没门儿,”威尔逊淡淡地一笑。“不想这个,可是我可以在那部车上赚点钱。”
“你要钱干什么,有什么突然的需要?”
“我在这儿待得太久了。我想离开这里。我老婆和我想搬到西部去。”
“你老婆想去?”汤姆吃惊地叫道。
“她说要去,说了有十年了。”他靠在加油机上休息了一会,用手搭在眼睛上遮住阳光。“现在她真的要去了,不管她想不想去。我要让她离开这里。”
小轿车从我们身边急驰而过,扬起了一阵尘土,车上有人挥了挥手。
“我该付你多少钱?”汤姆粗鲁地问道。
“就在这两天我才发现了一点蹊跷的事情,”威尔逊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的原因。这就是我为什么为那辆车子打扰你的原因。”
“我该付你多少钱?”
“一块两角。” 落`霞-小`说w w w – l u ox i a – c o m
酷烈的热浪已经开始搞得我头昏眼花,因此我有一会儿感到很不舒服,然后才意识到,到那时为止他的疑心还没落到汤姆身上。他发现了茉特尔背着他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有她自己的生活,而这个震动使他的身体患病了。我盯着他看看,又盯着汤姆看看,他在不到半小时以前也有了同样的发现——因此我想到人们在智力或种族方面的任何差异都远不如病人和健康的人二者之间的差异那么深刻。威尔逊病得那么厉害,因此看上去好像犯了罪,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仿佛他刚刚把一个可怜的姑娘的肚子搞大了。
“我把那辆车子卖给你吧,”汤姆说,“我明天下午给你送来。”
那一带地方一向隐隐约约使人感到心神不安,甚至在下午耀眼的阳光里也一样,因此现在我掉过头去,仿佛有人要我提防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灰堆上方,T·J·埃克尔堡大夫的巨眼在守望着,但是过了一会我觉察另外一双眼睛正在从不到二十英尺以外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我们。
在车行上面一扇窗户面前,窗帘向旁边拉开了一点,茉特尔·威尔逊正在向下窥视着这辆车子。她那样全神贯注,因此她毫不觉察有人在注意她,一种接一种的感情在她脸上流露出来,好像物体出现在一张慢慢显影的照片上。她的表情熟悉得有点蹊跷——这是我时常在女人脸上看到的表情,可是在茉特尔·威尔逊的脸上,这种表情似乎毫无意义而且难以理解,直到我明白她那两只充满妒火、睁得大大的眼睛并不是盯在汤姆身上,而是盯在乔丹·贝克身上,原来她以为乔丹是他的妻子。
一个简单的头脑陷入慌乱时是非同小可的,等到我们车子开走的时候,汤姆感到惊慌失措,心里像油煎一样。他的妻子和情妇,直到一小时前还是安安稳稳、不可侵犯的,现在却猛不防正从他的控制下溜走。本能促使他猛踩油门,以达到赶上黛西和把威尔逊抛在脑后的双重目的,于是我们以每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向阿斯托里亚飞驰而去。直到在高架铁路蜘蛛网似的钢架中间,我们才看见那辆逍遥自在的蓝色小轿车。
“五十号街附近那些大电影院很凉快,”乔丹提议说,“我爱夏天下午的纽约,人都跑光了。有一种非常肉感的滋味——熟透了,仿佛各种奇异的果实都会落到你手里。”
“肉感”这两个字使汤姆感到更加惶惶不安,但他还没来得及找话来表示反对,小轿车已经停了下来,黛西打着手势叫我们开上去并排停下。
“我们上哪儿去?”她喊道。
“去看电影怎样?” 机村史诗
“太热了,”她抱怨道,“你们去吧。我们去兜兜风,过会儿再和你们碰头。”她又勉强讲了两句俏皮话。“我们约好在另一个路口和你们碰头。我就是那个抽着两支香烟的男人。”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争论,”汤姆不耐烦地说,这时我们后面有一辆卡车在拚命按喇叭。“你们跟我开到中央公园南边广场饭店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