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北山杉村姑娘的眼泪是出自喜悦。她不再流泪，脸上也熠熠生辉。

千重子完全不同，她心乱如麻，努力站定的腿瑟瑟发抖。她无法立刻平复心绪，姑娘那健康的美丽却带给她莫大的力量。千重子无法像姑娘一样单纯地喜悦，她眼中的忧郁愈发深邃了。

此时此刻，从今往后，该如何是好呢？迷茫中，姑娘向她伸出了右手。“小姐！”她说着，握住了千重子的手。姑娘的手又糙又厚，与千重子柔软的手不同。

但姑娘似乎完全没在意，她握紧千重子的手：“小姐，再见了！”

“嗯？”

“见到你很开心……”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苗子。”

“苗子？我叫千重子。”

“我在别人家打工。我们村子小，一说苗子，大家都知道的。”

千重子点点头。

“小姐，你生活得很幸福吧。”

“嗯。”

“我们今晚见面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发誓。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御旅所的祇园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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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苗子已经明白，她们虽是双胞胎姐妹，如今身份却完全不同。千重子想到这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可是，被扔掉的，难道不是自己吗？

“再见了，小姐！”苗子又说了一遍，“趁没人注意到我们……”

千重子胸口发紧。

“我们家的店就在这附近。苗子，你来吧，只从店门前路过一下也好。”

苗子摇摇头。但又问：“你家里人……”

“家人？只有爸爸妈妈……”

“不知为何，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你一定是在疼爱中长大的。”

千重子拉了拉苗子的袖口。

“我们在这儿站得太久了。”

“还真是。”

于是，苗子重新面向神龛，恭敬地合掌施礼。千重子也连忙学着苗子的样子行礼。

“再见了！”苗子说了第三遍。

“再见！”千重子也说道。

“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什么时候来我们村子吧。在杉树林里谁也看不见的。”

“谢谢你！”

然而，两人不约而同地穿过人群，向四条大桥方向走去。

八坂神社的管区很广，参加祭祀的人自然也多。宵山和花车游行结束后，还有后续活动。店铺都敞开大门，在店内摆上精美的屏风。以前亦可见早期浮世绘、狩野派、大和绘还有宗达的双扇屏风等珍品。手绘浮世绘中还有南蛮屏风，描绘出洋人在京都古雅风情中的图景。总之，这些无一不显示出京都手工业、商业之繁盛。

花车上如今还保留着那时繁华的印记。车上装饰着各式舶来品，有中国织锦、法国哥白林织画、毛织品、金丝织花锦缎和西阵葛丝织锦。在桃山时代的华丽风格中，又增添了美丽的异国风情。

花车内的彩画，有的出自名家之手。车头的立柱中，据说有古时专门从事海外贸易的“朱印船”的桅杆。

如今，伴奏只吹奏单调的“咚咚锵”，从前却据说有二十六种腔调，像壬生狂言的伴奏，也似雅乐的乐声。

到了宵山的时候，花车装饰上了成排的灯笼，伴奏声也更加高昂。

四条大桥以东虽然没有花车，但直到八坂神社都非常热闹。

走到大桥前，千重子被人群挤得稍稍落后于苗子。

即便苗子连说了三声“再见”，千重子依旧有些犹豫：是就此别过，还是等走到丸太铺，走上前去告诉苗子自家店铺的位置再分手。不知不觉中，千重子已对苗子生出一种亲近之感，如热浪般涌上心头。

“小姐，千重子小姐——”

千重子正要过桥，只见秀男叫住了苗子，走到她身边。看来他认错人了。“您也来看宵山吗？一个人？”

苗子有些困惑，不过她并没有回头找千重子。

千重子一下钻进了人群。

“天气真好！”秀男说，“明天应该也是个好天气。今晚的星星这么明亮！”

苗子仰头望天，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当然，她不认识秀男。

“上次实在抱歉，开罪了您父亲。不过，那腰带是真漂亮！”秀男又说。

“嗯。”

“您父亲后来有没有再生气？”

“嗯。”

苗子一头雾水，不知该怎么回答。

然而，她一直没有看向千重子的方向。

苗子感到困惑。她想，如果千重子愿意和眼前这个青年见面，她应该会主动过来的。

青年的脑门有些大，肩部紧绷，双眼直愣愣的，但看上去完全不像坏人。听他聊到腰带，苗子觉得他应该是西阵一带的织布匠人。长年累月坐在织布机前劳作，身上也留下了印记。

“一开始我不知天高地厚，对您父亲的图样指手画脚。后来，我想了一晚上，通宵把腰带织了出来。”

“……”

“您系过了吗？哪怕一次也好。”

“嗯。”苗子回答得模棱两可。

“怎么样？”

桥上没有街上明亮，人又多，两人被人流隔开了些，不过秀男竟会认错人，还是让苗子有些费解。

一对孪生姐妹，如果在同一个家庭中，接受同样的教育长大，外人分不清倒是情有可原；可千重子和苗子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成长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中。苗子甚至怀疑这位青年是不是近视眼。

“千重子小姐，能否让我为您设计一条腰带，作为步入二十岁的纪念？我会全心全意织好它的。”

“嗯，谢谢了。“苗子支支吾吾地答道。

“竟然能在祇园祭的宵山遇到您！一定是有神灵相助。说不定也会保佑我织好这条腰带。”

“……”

苗子只能认为，千重子是不想让这个青年知道自己有孪生姐妹，所以才不肯现身。

“再见！”苗子说。

秀男略感意外，但还是回道：“好的，再见！”离开时，他再次确认道：“您同意我给您织腰带了，对吧？我会在枫叶变红之前织好的。”

直到秀男离开后，苗子才举目寻找千重子，却不见她的身影。

刚才的青年，还有他说的腰带的事，对苗子来说并不重要。而和千重子在御旅所前相遇，让她感到无比幸福，就像得到了神明的庇祐。她双手握住桥栏，静静望着水中的灯影。

许久，她才慢步离开桥头。打算去参拜四条大街尽头的八坂神社。

来到大桥中间，苗子忽然看见千重子正和两名年轻男子站着说话。

“啊！”苗子不觉低声惊呼，但她没有走过去，只是有意无意地暗暗打量着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