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十二章 尼摩船长的雷电 · 二
我不由失望地大叫一声!贡协议猛然端起枪来,瞄准一个土人,只见那个土人在十米之外正挥动投石器。我本想阻止贡协议开枪,但子弹已经打了出去,打碎了土人胳膊上的护身手镯。
“贡协议!”我大声喊道,“贡协议!”
“怎么啦!难道先生没看见这个吃人肉的家伙已经开始进攻了吗?”
“一只贝壳岂能同一条人命相比!”我责备贡协议。
“啊!混帐东西!”贡协议喊道,“我宁可被他砸断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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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协议说的是老实话,但我不能同意他的意见。然而,形势开始急转直下,可我们事先并没有注意到。二十多条独木舟已把鹦鹉螺号团团包围起来。独木舟是大树干掏空而成,又长又窄,便于航行,船两边还配有漂浮的竹筒以稳定船身。驾驶独木舟的都是技术娴熟的半裸土人,我看着他们不断逼近,不由惶惶不安起来。
显而易见,这些巴布亚人早就与欧洲人有过交往,而且熟悉欧洲人的船只。但躺在海湾里的这条长长的圆铁筒,既没有桅杆,也没发现烟窗,他们看了该作何感想?反正不是好东西,一开始他们就敬而远之。可是,看这家伙一动不动,便逐渐壮起胆来,设法摸清它的脾气。然而,我们正是要阻止这种亲密接触。我们的武器响声不大,对土人的震慑作用很小,因为他们只迷信轰隆乱响的武器。雷电如果没有隆隆的雷声,那是吓不倒人的,尽管真正的危险在闪电,而不在雷声。
此时,独木舟越来越逼近鹦鹉螺号了,只见飞箭雨点般打在船板上。
“见鬼!下雹子了!”贡协议道,“恐怕是带毒的雹子!”
“应该通知尼摩船长,”我说着立刻穿过盖板进入舱内。
我下到大厅。没发现一个人。我壮着胆子去敲船长卧室的门。
里面回答我一声“进来!”。我进门,发现船长正专心地在演算,上面划满了X和许许多多的代数符号。
“打搅您了吧?”我客气地寒暄道。
“没错,阿罗纳克斯先生,”船长回答我道,“但是我想,您来见我必有重要的原因吧?”
“很重要。我们被土人的独木舟给围住了,再过几分钟,几百个土人就会来袭击我们。”
“啊!”尼摩船长镇静地感叹一声,“他们是驾独木舟来的?”
“是的,先生。”
“那好吧!先生,只需要把盖板关好就行了。”
“一点不错,我就是来告诉您……”
“再简单不过了,”尼摩船长道。
于是,船长按动电钮,把命令传到船员值班室。
“事情办妥了,先生,”他对我说,好像只是举手之劳,“小艇已经放回原来的位置,盖板也关好了。我想,您不必担心这些先生们会打破这道铜墙铁壁,你们军舰的炮弹不是奈何不得吗?”
“不担心,船长,可是还有一个危险。”
“什么危险,先生?”
“明天早晨,此时此刻,我们必须打开盖板,为鹦鹉螺号换新鲜空气……”
“没问题,先生,我们的船本来就是用的鲸呼吸法。”
“只是,到时候,巴布亚人一旦占领了平台,我看您如何能阻止他们进来。”
“这么说,先生,您以为他们肯定会上船来喽?”
“我敢肯定。”
“那好哇,先生,就让他们上来好了。我看没有任何理由不让他们上来。说实在的,这些巴布亚人可怜得连鬼都不如,我不希望我的盖博罗岛之行会让任何苦命人丧命。”
话都说到了,我正要告辞,但尼摩船长却要我留下,让我坐在他身边。他饶有兴趣地询问有关我们上岛游逛和打猎的情况,看样子他不太理解加拿大人馋肉吃的生理需求。后来,我们又东拉西扯谈了一些别的话题,尼摩船长虽然还是那样含而不露,但显得比以前和蔼可亲多了。
在闲聊中,我们谈到了鹦鹉螺号的处境,因为它现在搁浅的海峡,正是迪蒙·迪尔维尔死里逃生的地方。于是话题就转到迪蒙·迪尔维尔身上。
“这个迪尔维尔,是一位伟大的水手,是你们的伟大航海人之一,也是你们最有才华的航海家之一。他是你们的科克,是你们法国人的科克。不走运的学者!他敢闯南极浮冰,敢闯大洋洲的大堡礁,也不怕太平洋上的食人族,可最后却惨死在铁路的一辆列车上!如果这个坚强的汉子在最后时刻还能思考的话,您能想象他的临终思想是什么吗?”
尼摩船长说到这里显得十分激动,我也深为感动。
于是,我们拿起地图,不由回顾起这位法国航海家的业绩,谈到他的环球航行,谈到他两次南极探险,他因此发现了阿代丽岛和路易·菲利普岛,最后还谈到大洋洲主要岛屿及其水文资料。
“你们的迪尔维尔在海面上做到的事,我在海洋里面也都做到了,”尼摩船长对我说道,“而且比他做得更容易,更全面。星盘号和信女号不断遭受狂风暴雨的袭击,饱受颠沛流离之苦,不能与鹦鹉螺号相提并论,鹦鹉螺号是一间宁静的工作室,是名副其实的水下安居乐业者。”
“不过,船长,”我说,“迪蒙·迪尔维尔的舰艇与鹦鹉螺号有一点是相似的。”
“哪一点,先生?”
“那就是鹦鹉螺号也同它们一样搁浅了!”
“鹦鹉螺号没有搁浅,先生,”尼摩船长冷言冷语地回敬我道,“鹦鹉螺号生来就需要在海床上休息。为了使舰艇脱浅,迪尔维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使出了浑身操作本领,而我却不必费这么多手脚。星盘号和信女号差一点葬身海底,而我的鹦鹉螺号却安然无恙。明天,就是我说定的日子,就在我说定的时刻,潮水会不动声色地把鹦鹉螺号浮托起来,它将继续穿洋过海,照航不误。”
“船长,”我说,“我并不怀疑……”
“明天,”船长起身补充道,“明天下午二时四十分,鹦鹉螺号将漂浮起来,并毫发无损地驶离托雷斯海峡。”
这话说得干脆利落,斩钉截铁,然后尼摩船长便向我欠欠身,示意我可以离开,于是我回到我的房间里。
贡协议正在里面等我,他想了解我同尼摩船长谈话的结果。
“我的好小子,”我回答他道,“当时我装得很有把握,认为鹦鹉螺号已经受到巴布亚土人的威胁,可船长回答我的话却连讥带讽。因此,我只有一事相告:相信船长,安心睡你的大觉吧。”
“先生不需要我帮忙吗?”
“没事了,我的朋友。尼德·兰在干什么哪?”
“请先生原谅,”贡协议答道,“尼德正在做袋鼠肉饼呢,肯定好吃得很。”
又剩下我一个人了,只好上床睡觉,但睡得很不安稳。我听到野蛮人在平台上乱喊乱叫乱跺脚的嘈杂声,震耳欲聋。就这样闹哄哄地过了一夜,全船上下无人过问。就像装甲堡垒内的士兵对装甲外的蚂蚁漠不关心一样,船员们对食人族的到来毫不介意。
早晨六时,我起了床……鹦鹉螺号的盖板尚未打开,船内的空气也因此得不到更新,但储气罐的储备十分充足,已经开始运行,及时向舱内浑浊的空气投送了几立方米的氧气。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直工作到中午,始终没有见到尼摩船长,哪怕只是打个照面。船内似乎毫无开航的准备。
我又等待了片刻,而后,我来到大厅。挂钟指向二时三十分。再过十分钟,海面浪涛势必达到最高潮,如果尼摩船长不是空口许愿,那么鹦鹉螺号很快就会漂浮脱浅。如若不然,它要最终摆脱礁石床的钳制,恐怕还得在这里居留好几个月的时间。
就在此时,只觉得船体颤动了几下,这是一种预兆。我听见船壳与粗糙的石灰质珊瑚礁摩擦顶撞的吱嘎声。
二时三十五分,尼摩船长来到大厅。
“我们立即出发,”他说。
“啊!”我长叹一声。
“我已下令打开盖板。”
“可那些巴布亚人呢?”
“巴布亚人?”尼摩船长反问道,轻轻地耸了耸肩。
“他们不会闯入鹦鹉螺号?”
“怎么进来?”
“就在您叫人关盖板的当口,可能就溜进来了。”
“阿罗纳克斯先生,”尼摩船长泰然地答道,“没人能从鹦鹉螺号盖板口进来,即使盖板敞开着也不行。”
我看了看船长。
“您没闹明白?”他问我。
“一点儿也不明白。”
“那好吧!过来看看吧。”
我朝中央扶梯走去。尼德·兰和贡协议也在那里,正惊讶地看着几个船员打开盖板,只听外面嗷嗷乱叫,咒骂声怒吼声响成一片。
盖板朝外放倒了,二十来副可怕的面孔却露了出来。第一个土人刚把手放在楼梯扶手上,立即就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推了回去,只见他拔腿就逃,一边乱蹦乱跳,一边发出恐怖的惨叫。
紧接着,十个同伙也挤到扶梯边,十个人遭遇同样的命运。
贡协议看得津津有味。尼德·兰生性暴躁,一下子冲上扶梯。当他双手一接触扶手,也立即被击倒了。
“千刀万剐活见鬼!”他嚷嚷道,“我遭雷劈啦!”
一句话道破了天机。这不只是楼梯的扶手,而且还是可通电的金属导体,扶手电缆一直通向平台。谁碰了通电的扶手,就会感到激烈的震撼,如果尼摩船长高压输入电流,那么就可能置人于死地。千真万确可以说,尼摩船长在来犯者与他之间设置了一张电网,任何人都不能越雷池一步。
正因为如此,巴布亚人个个惊惶失措,丧魂失魄,慌忙向后撤退。我们喜忧参半,哭笑不得,倒霉的尼德·兰骂不绝口,我们只能好言相劝,为他按摩抚慰。
不过,与此同时,鹦鹉螺号被最后的高潮托起,正好是在船长预定的二时四十分准点起床,最终离开了珊瑚礁。鹦鹉螺号的螺旋桨郑重其事而又慢条斯理地拍打着海水,速度一点一点地加快。鹦鹉螺号安然无恙地离开了托雷斯海峡危机四伏的水道,重新航行在汪洋大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