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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少年“英雄” 第7章 小题大做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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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桌子前方,在桌边坐下。接着,我摆出了一个沮丧的姿势——双手交叉放在胸口下方,然后说道:“爸爸,听着,这里有很多事情我不期望你能理解,不过,很简单的一点就是,这是我的钱,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事实上,除非你能证明我的开支影响了公司的现金流,否则我建议你还是支付这笔账单吧。

“你知道我爱你,我极不愿意看到你因为这愚蠢的信用卡账单而大发雷霆。但是,爸爸,这只是账单而已,你也知道你最终还是得付的,对吗?所以,你这么生气有意义吗?今天股市收盘时我们将会入账2 000万美元,何必在乎这区区50万美元?”

这时“愣头”肯尼插嘴道:“麦克斯,这笔账单基本上没我什么事儿,因此我站在你这一边。”他自信地点点头。

我心里狂笑,“愣头”肯尼刚刚铸下大错。在和麦德·麦克斯打交道时要遵守两大法则:首先,不要试着跳过金钱这一关,永远都不要试!其次,不要将矛头——不管是很微妙的还是别的方式——对着他挚爱的儿子,他的儿子只有他才有资格责备或痛骂。父亲转向肯尼说:“格林,在我看来,你所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多余的,你这个废物!至少我的儿子能赚钱,公司所有的钱都是靠他赚来的!你都做什么了,除了让公司卷进一起性骚扰诉讼,那个大胸的销售助理叫什么来着,管她叫什么,你说说你这个蠢货都为公司做过什么?”他厌恶地摇摇头,“所以你最好给我闭嘴,你还是感谢上帝让我的儿子竟然这么善良吧,能让你这样一个废物做他公司的合伙人。”

我朝父亲笑了笑,打趣说:“爸爸,爸爸,爸爸!现在拜托你冷静一下,可别气得心脏病发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肯尼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你知道我们都很爱你,尊敬你,依赖你让我们在公司听到理性的声音。我们不妨各退一步……”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在与自己作战:包括每天与看不见的敌人和没有生命的物体作战。5岁时我第一次注意到这一点,当时他有辆车,他似乎认为那辆1963年出厂的绿色道奇·达特(dodge dart)是有生命的,所以对车的称呼是“她”。问题是,“她”的仪表盘下方传出了可怕的嘎嘎响声。这个声音很难捕捉到,而父亲确信这是道奇车厂的那些浑蛋故意想整他。除了我的母亲,其他人谁都听不见他说的这个响声——其实我母亲也是假装听见,她就是不想让父亲大发脾气罢了。

但这只是开始。即便去冰箱拿东西也会出状况:他有个习惯,就是直接拿着奶盒喝奶,这就出现问题了,如果牛奶不慎沿着下巴流了下去,哪怕只流了一滴,他也会马上把牛奶盒摔到地上,开始咕哝道:“这是什么狗屁破奶盒!设计奶盒的那些愚蠢的浑蛋,就不能想出一个不会让牛奶滴到下巴下面的方案吗?”

当然,这绝对是奶盒的错!因此,父亲会借由一系列古怪的日常习惯和坚定不变的礼仪来保护自己,免受这个充斥着嘎嘎作响的仪表盘、有瑕疵的奶盒、不可预知的世界的残酷伤害。他每天早上醒来会抽3支Kent牌香烟,冲30分钟澡,然后拿一把直刃剃须刀刮很长时间的脸,与此同时他嘴里要叼一根烟,洗漱池边还要放一根点燃的烟。接着他就穿衣服,先是穿上一条白色的拳击短裤,然后穿上一双长到膝盖的黑色袜子,接着穿上一双黑漆皮鞋——但他不穿裤子。接着他就这样子在家里走来走去,吃早饭,再抽几支烟,上个大号。之后他会将头发打理得十分有型,穿上一件衬衫,慢慢地扣上扣子,翻上衣领,慢慢地套上领带,打领带,放下衣领,穿上西装外套。最后,就在步出家门前穿上裤子。他为什么会把这一步留在最后我一直都没搞明白,但这么多年一直看着这一切肯定在某种程度上给我造成了一点创伤。

不过还有更古怪的,那就是,父亲非常非常反感电话突然响起。是的,他痛恨电话铃响,在这里工作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件极其残酷的事,想想看,他所工作的办公室中装有大约1 000部电话。从他步入办公室的那一刻起,即上午9点整(当然,他从来不会迟到)到下班离开的那一刻止,电话声就一直响个不停,可想而知下班那一刻他心里得有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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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昆士区一套小小的两居室公寓中长大有时真的会让人发疯,尤其是电话开始响起时,而且电话还是找他的。不过实际上他从来没有亲自接过电话,即使是他很想接的电话也不例外,原因是,我的母亲利娅一听到电话响就会马上飞奔过去,因为她知道电话少响一声,让他镇静下来就能更容易一分。

而有时母亲不得不说出这句可怕的话,“麦克斯,电话是找你的”,这时,父亲会慢慢地从他卧室的椅子上站起身来,身上只穿着一条短裤,慢慢地走到厨房,边走边咕哝着:“这个破电话!谁他妈的发神经,竟然周日下午往这儿打电话……”

然而,当他一旦拿起话筒,最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他会神奇地摇身一变,变成了有绅士风度、有涵养、有着恶心的英式贵族发音的麦克斯先生。我心想,父亲从出生到现在可一直住在南布朗克斯区,从来没去过英国,所以这可真是奇怪。

麦克斯先生接起电话首先会说:“您好!我能为您做些什么?”他会翘起嘴唇,脸颊微微收缩,然后发出有贵族气息的英式口音。“噢,那好,这件事情会非常顺利的!好的,就这样!”说完这些,麦克斯先生挂上电话,马上又变了回来,“我的这个狗屁朋友竟然他妈的周日下午往这儿打电话……”

尽管有着这些古怪举动,父亲却是我参加所有少年棒球队时态度和蔼的教练,是每个周日早上第一个起床下楼和孩子们玩球的父亲。是他扶着自行车后座,推着我沿着楼前的水泥地骑车,然后在后面跑着追我;是他晚上进入我的卧室,躺在我身边,用手摸着我的头发,安慰有着“深夜恐惧症”的我;他从未错过学校的戏剧表演、家长会、音乐演奏会或其他活动,他通过这些机会关心着他的孩子,让孩子们知道他们有人爱,有人宠。

我的父亲是一个难以了解的人,他有取得成功的实力,却因自身情绪上的限制而变得平凡。毕竟像他这样性格的人怎么能够在公司里立足?别人会容忍他这类行为吗?他因此而失去了多少份工作?错过了多少次晋升?因为这样的性格有多少扇机会之窗对他关闭?

可在Stratton就不一样了,在这儿,父亲可以发泄他的愤怒却完全不会受到惩罚。事实上,对于一个Stratton员工而言,什么样的机会能比被父亲痛斥一顿,还要拍他马屁以过上Stratton式的生活更能证明他的忠诚呢?因此,被父亲的棒球棒打碎车玻璃,或是当众训斥均被年轻的Stratton员工视为即将被授予荣誉奖章的通过仪式。

因此,父亲存在着两面性,即麦德·麦克斯和麦克斯先生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而我就要想办法让彬彬有礼的麦克斯先生现身。我想先尝试一下一对一的方法。我看看肯尼和丹尼,说:“你们先出去,我想和父亲单独说会儿话,好吗?”

毫无异议!我和父亲还没有走到10英尺远的沙发那儿,这两个家伙就“砰”的一声摔门而逃,速度可真够快的。父亲坐了下来,又点了一支香烟,大口地吸了一下。我在他的右边坐了下来,身子向后面倚着,双脚跷到了面前的玻璃咖啡桌上。

我难过地笑笑说:“爸爸,我对上帝发誓,我后背的伤都快要我的命了。你不知道疼得有多厉害,那种痛简直能把人给逼疯。”

父亲的面部表情马上就柔和起来了。很显然,1号作战方案开始生效。“那医生是怎么说的呢?”

呃……最后这几个字我可一点没听出他的英国腔,不过,我的后背真的很疼,而且我和他之间也绝对出现了进展。“医生?那些狗屁医生知道什么?上一次手术让我的后背更疼了。他们只会给我开些药,根本止不了痛,倒还把胃给伤了。”我摇了摇头,“管它呢爸爸。我可不想让你担心。我只是跟你发泄一下。”我把脚从咖啡桌上拿下来,向后倚着,手臂朝沙发两边伸展开来。“听我说,”我很温和地说道,“我知道你很难了解这里的疯狂状态,但是请你相信我,对于这种疯狂我是有办法对付的,而花钱就是其中之一。让这些人追求梦想是很重要的一点,而让他们身无分文则更为重要。”我用手指向平板玻璃,“看看他们,尽管他们赚了那么多钱,但还是穷光蛋。他们赚多少就得花多少,目的就是和我的生活方式保持一致。但他们做不到,因为他们赚的还不够。所以,他们即便年薪百万也照样手头很紧。就你的成长环境而言,这是很难想象的,但这却是事实。

“让他们身无分文则更容易掌控他们。你想想看,他们每一个人都完完全全被汽车、房子、船和其他奢侈品套牢了。如果他们领不到工资,哪怕只是一个月的工资,他们就有麻烦了。这就好比是给他们手上戴了副金手铐。我的意思是,事实上,再高的工资我也付得起,但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这么离不开我了;而如果我付得太少呢,他们又得恨我。所以我会把付给他们的钱控制在‘刚刚好’,这样他们不但爱我,而且还离不开我。只要他们离不开我,他们就会一直怕我。”

父亲专注地看着我,一字不落地听着。“某一天,”我用下巴朝平板玻璃的方向示意着,“所有这一切都会不复存在,所谓的忠诚也是如此。在那一天来临前,我希望你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始终完全不知情。这也是为什么有时我会对你有所隐瞒。这并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你,我不尊重你,或者是我不在乎你的意见。恰恰相反,爸爸。我之所以瞒着你,是因为我爱你,因为我敬重你,当这一切开始曝光时,我不希望你因此而受到伤害。”

麦克斯先生以关切的语气询问道:“为什么你要这样讲?为什么这一切就一定会出问题?你帮助上市的那些公司不都是合法的吗?”

“是的。这跟这些公司无关。事实上,我们所做的一切和其他公司没有任何差异。只是我们做得更大更好罢了,而正因为这一点,我们成了众矢之的。不过没关系,别担心,我只是目前有点麻烦。爸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了珍妮特的声音。“很抱歉打扰你们的谈话,但是你有一个与艾克·索金以及其他律师的电话会议。他们现在已经打进来了,而且已经开始在计费了。你想让他们等一下还是我重新再安排时间?”

电话会议?我根本没有电话会议啊!这时我恍然大悟:珍妮特在给我救场!我看看父亲,无奈地耸耸肩。

我们迅速地互相拥抱,我向父亲道了歉,然后向他保证以后尽量少花点钱,不过我们两个都知道这完全是废话。不管怎么说,父亲还是像往常一样,进来的时候像头愤怒的雄狮,出去的时候又成了温顺的羔羊。他关上门离开的那一刹那,我心里暗暗记下了圣诞节时要多给珍妮特发点什么,虽然她早上跟我讲了那么多废话,不过她真是个好人——真好得没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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