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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鹤龄接任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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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三个人先干了一杯。白兰地不比绍兴酒,嵇鹤龄喝得太猛了些,呛了嗓子,咳得面红脖子粗,连瑞云在厨房里都听到了,赶了出来一看,便一面问原因,一面替他捶背。王、胡两人看在眼里又相视而笑了。

“你那位珠小姐呢?”王有龄问胡雪岩,“现在是要看你的了!”

“那也是件赏心乐事。”

“怎么?”王有龄很关切地抢着问,“莫非好事不谐?”

“在阿珠仍旧是件好事,这也不去谈她了。倒是畹香,”胡雪岩说,“我在上海叫人去看过她,还住在梅家弄,不曾受到什么惊吓。她有意思来玩一趟,雪公,你看如何?”

“看看再说吧!”王有龄的神色很冷淡,是不大愿意谈及此事的神情。

嵇鹤龄本来想问畹香是何许人?看见他这样的神色,见机不言。胡雪岩当然更不会再提,话题一扯,谈到他自己在上海的交游及生意。

此刻有两件事要谈,一件是代买的洋枪;一件是海运由浏河出口,交尤五驳运,后者又跟嵇鹤龄的出处有关,胡雪岩灵机一动,认为可以当做嵇鹤龄的见解提出来,显得他在这方面也有过人的才干,因而决定先谈洋枪。

“雪公!”他问,“湖州的团练怎么样了?”

一问到此,王有龄大为兴奋,“很好哇!全省各地的团练,就数我湖州顺利。平心而论,都是赵景贤的功劳。”他对嵇鹤龄说,“此人的才具,不逊于老兄。几时我介绍你跟他交个朋友。”

“我亦听说此君既贤且能,很想交这个朋友。若蒙雪公引见,真是快事!”说着,他陶然引杯,一仰脖子干了酒。

“雪公!”胡雪岩把话题拉了回来,“我替你买了一批洋枪。”他把整个经过说了一遍。

“我也要浮一大白!”王有龄极高兴地说,“雪岩你这件事,办得好极了!前两天,抚台还跟我谈起,兵在精而不在多,又说欲善其事,先利其器。龚振麟父子,对造炮虽有经验,无奈不会造枪。现在能够买到洋枪,对防务大有裨益。我明天就‘上院’去见抚台,筹个通盘的办法出来,洋枪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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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以后的事。目前这批枪呢?”

“这一批枪,当然是我们湖州买!有了这批洋枪,将来的效用如何,且不去说它,起码眼前就可以激励团练的士气,关系甚重。”王有龄又说,“赵景贤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雪公!”嵇鹤龄插进来说,“既然湖州志在必得,事情就不是这么个做法。明天要防黄抚台截留这批枪,还是暂时不说的好。”

“那么到什么时候再说?”

“我看要用这么个步骤,”嵇鹤龄慢条斯理地答道,“先跟藩司请一张洋枪的运照,接着了这批枪,送到湖州,然后再跟黄抚台去说。那时枪支已经发了下去,莫非黄抚台倒说,统通收了回来,给他的亲兵用?”

“对,对!”王有龄说,“有你们两个人替我画策,真正是万无一失!来,吃酒!”

一面喝酒,一面胡雪岩又谈买这批洋枪,还有拉拢英商,叫他们少跟洪、杨打交道的好处。嵇鹤龄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心里便在为胡雪岩想,等他们谈话告一段落,便用提醒的语气说:“雪岩,这批货色的价款如何算法,你要不要先跟雪公谈一谈?”

胡雪岩还不曾开口,王有龄矍然说道:“提到这一层,我倒想起来了。团练都是官督民办,地方上自己筹了饷,自己保管。湖州富庶,地方上也热心,团练经费很充裕。我本来想跟赵景贤说,教他把公款存在阜康,又怕碰个软钉子,面子上下不来,所以一直不曾开口。现在好了,有了这批洋枪,是个很好的‘药引子’,赵景贤一定很见你的情,我就容易说话了。至于这一批货色的价款,说多少是多少,回扣当然是你的。”

胡雪岩此刻最感困难的,第一是人手不足;第二是头寸调不转。有了湖州团练的大笔经费存进来,如鱼得水,再妙不过。有了大生意,他就不肯贪小利了,“不!”他说,“我的事需要做得漂亮。回扣或者归公,或者归景贤手下的人去分,我完全当差。”

“白当差也不必。”王有龄说,“这件事你不必管了,我来跟赵景贤说。”

要谈的两件事谈妥了一桩,另一桩得要从嵇鹤龄身上谈起,“雪公!”他开门见山地问,“鹤龄的事怎么了?”

一提到这话,王有龄把已送到唇边的酒杯又放下,意兴阑珊地先叹了口气。

“为这件事,我睡觉都不安枕。”王有龄说,“我也正要等你商量。抚台不知打的什么主意,迹近过河拆桥,叫我怎么对得起鹤龄兄?”

于是他把几次为嵇鹤龄的事,跟黄宗汉去谈的经过,说了一遍,先是请求,没有确实答复,便改做保荐,保荐依旧不得要领,就只好力争,无奈至今争不出名堂来。

“雪岩!”王有龄说到最后,又要请教他了,“你料事比别人来得准,倒看看,是何道理?”

“‘无鬼不死人’!”胡雪岩很坦率地说,“其中必定有鬼。”

“我也想到了这一层。”王有龄答道,“问过文案上的人,说要不要有所点缀?文案上的人,回话很诚恳,说这件事全看抚台的意思,他们此刻还不敢受好处,怕受了好处,事情办不成,对不起人。等将来嵇某人的委札下来,自然少不得要讨他一杯喜酒吃。雪岩,你听,这话不是说到头了吗?”

王、嵇两个人两样的话,摆到胡雪岩心里一辨味道,立刻就懂了。两千银子是黄宗汉要,却又不肯叫王有龄出,所以才有这样的话,如果是文案上要钱,管你这银子姓王姓嵇,只要成色足就行了!

懂是懂了,却不肯说破。说破了,王有龄即或花了钱,仍旧会觉得替嵇鹤龄不曾尽到心而感疚歉,在嵇鹤龄则既有那样不愿花钱买官做的表示,说破了更会成僵局。

于是他笑笑说道:“他们闹鬼,我就是专捉这路鬼的‘茅山道士’。且看我的手段!”

“那么,你预备如何‘捉鬼’?”王有龄问。

“天机不可泄漏。”胡雪岩拿手一指嵇鹤龄,“雪公,鹤龄给我的信上,谈到漕米海运,由浏河出口,因为小刀会起事,怕出乱子,出了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听得这话,嵇鹤龄大为诧异,自己何尝出过什么主意?正要开口,发觉有人轻轻踢了他一脚,这自然是胡雪岩递过来的暗号,嵇鹤龄便不做声了。

“什么主意?”王有龄极注意地问,“上头正为这件事在担心,我也很头痛,派兵护漕,原是公事,谁知百端需索,绿营兵真正都该裁撤!”

“那好!这个主意用得着了。”胡雪岩不慌不忙地说道,“鹤龄晓得我跟尤五的交情,也晓得尤五的手面,出的主意就是包给尤五驳运。你看如何?”

王有龄思索了一下,拍案称赏:“这个主意想绝了!尤五是松江漕帮,说起来便宜不落外方,哪方面都交代得过。鹤龄兄,你真正才气纵横。这样吧,请你今天就做个说帖,我明天上院面递。如果抚台再有噜苏,那就真正是出了鬼了!”

“是,是!”嵇鹤龄答应是在答应,不免有些面红耳热,只是借酒盖脸,一时看不出来。

“甚好,甚好!”王有龄举杯说道,“白兰地我也喝过几回,似乎都不如今天的来得香,来得醇。”

“‘与周公谨交,如饮醇醪’!”嵇鹤龄引了句《三国志》上的话,端杯向王有龄一举,眼却看着胡雪岩。

干了这一杯,王有龄说:“酒差不多了。鹤龄兄今晚上还要写说帖,明天晚上到我那里再喝个痛快!”

话刚完,只听瑞云一面掀帘子走了出来,一面笑道:“我还没有敬胡老爷,敬老爷呢!”

“敬胡老爷应该,谢媒!”

瑞云原有这意思,让王有龄一说破,便不好办了,一手执壶、一手持杯,僵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幸好,这不过眨眨眼的工夫,因为嵇鹤龄很机警地替她解了围。

“还是应该先敬雪公!”他接过壶来说,“雪岩跟我弟兄,那是自己人。”

“糟了!”王有龄笑道,“你们都是自己人,只剩下一个我是外人。”

“老爷也不要这么说,”瑞云窘意消失,依然很会应酬了,“胡老爷跟嵇老爷都没有拿老爷当外人看。”

“对了!”有了几分酒意的王有龄,词锋特别锐利,“女心外向,倒是你拿我当外人看了。”

“我不敢!”虽是戏言,瑞云却当做正经话回答,“我在老爷家十几年,不敢忘记老爷、太太待我的好处。”

说到这样的话,王有龄就是借酒盖脸,也不好意思跟她再说笑话,规规矩矩受了她一杯酒。接着,瑞云又敬了胡雪岩,放下杯子要走,他喊住了她,要她也敬嵇鹤龄。这时候的瑞云可大方不起来了!但越是不肯,胡雪岩越闹得厉害,把几个小把戏都招引了来,在门帘后面遮遮掩掩地看热闹,特别是最调皮的丹荷,格格地笑个不住。嵇鹤龄借着去叱斥儿女的机会,算是替瑞云又解了围。

饭罢回到书房里去喝茶,又谈正经。王有龄问起胡雪岩说:“驳运一节,你跟尤五谈过没有?”

“谈是谈过,没有定局。因为不知道你的意思究竟如何?”

“其实你就做了主也一样。”王有龄问,“尤五怎么说?”

“尤五还不是一句话!费用好商量,不过要浙江给他们江苏督粮道一件公事。”

“公事现成!哪怕就是给江苏许抚台,也不费什么事。倒是费用一层,还要有个大概数目,才好筹划。”

“我想,”胡雪岩说,“总比请派绿营兵保护,要便宜得多。”

“那行!”王有龄很仔细地想了想说道,“只要尤五真的能够保险,这件事就太妙了!”

胡雪岩听出他的意思,是有些不放心尤五,但许多话亦不便跟他说,譬如尤五跟周立春的交情之类。不过既然王有龄有这话,而且又扯上嵇鹤龄,算是他的“条陈”,那么一出纰漏,于他们两个人的前程,都有妨碍,不能不重新考虑。

“事情是有七分把握,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想,”胡雪岩看着嵇鹤龄说,“条陈里写活动些,让黄抚台去做主。”

“不行,不行!”王有龄摇着手说,“他不肯担责任的。”

这一下,事情变得就要重新再谈,胡雪岩因为责任太重,总觉得很难有万全之计,方在沉思之际,嵇鹤龄开了口。

“此事要盘马弯弓,有一番做作。”嵇鹤龄说,“现在防务吃紧,各地方都要增添兵力,原有的兵勇尚不敷用,何能再抽人护送漕米?”

“啊,啊!”王有龄恍然大悟,“我懂了。”

“我也懂了。”胡雪岩说,“不过这话,最好不由雪公来说。”

“你是说由绿营自己来说?”王有龄摇摇头,“他们不肯说的,这是趟好差使,又舒服,又有出息,何乐不为?”

“舒服却未见得,真的遇见小刀会,开起仗来,绿营不是他们的敌手。”

“无奈他们不这么想。我也不能这么说。”王有龄下了个决定,“准定由我面见抚台,相机行事。”

“那么,”胡雪岩问道,“条陈呢?”

“条陈还是今夜把它拟好,我带了去,宁可备而不用,不可要用而未备。”

“既如此,我连夜赶起来。”嵇鹤龄慢了一下说,“我想把雪岩留下来,一起商量,斟酌尽善。雪公看如何?”

“也好!”王有龄看着胡雪岩说,“我们就明天上午碰头好了。”

这样说停当了,王有龄告辞回家。胡雪岩和嵇鹤龄也就毫无耽搁,立即动手。一个条理清楚,一个笔下来得,不费什么事就已把草稿拟好,重新斟酌一遍,作成定稿,随手誊清,由胡雪岩带走。

第二天上午王有龄不出门,专诚在家等候胡雪岩。一到便在书房里闭门密谈,自从新城之乱平服,王有龄愈得黄宗汉的信任,因而妒忌他的人也不少,办事不免多掣肘的人,为此他有许多苦恼,要向胡雪岩倾吐。

“雪岩,”他说,“我现在有件大事,要跟你商量。听说黄抚台有调动的消息,如果他一走,来接他的人不知怎么样。所以我颇有急流勇退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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