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瑟与达戈 五 · 2
她的耳朵里不再有一大群蚊子嗡嗡地叫个不停了。她突然听见了鹅掌楸巨大的树冠上,那么多的鸟儿发出清脆的鸣叫。这些好听的鸟叫甚至使她脸上显现出浅浅的笑意,她说:“达戈,你说什么啊?”
达戈说:“这就是我为心上姑娘所造的房子。我知道你并不想进去,但我还是要让你看上一眼。现在,你已经看到了……我晓得,这不是你想要的。我以为你会喜欢,但你并不喜欢。我并不懂得你这样的女人,现在,色嫫啊,你可以走了。”
“我想成为歌唱家。”
“我知道,我不怪你。”
色嫫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裳:“可是,歌唱家都倒霉了,没有人想当歌唱家了。我……我也不想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自己往那座房子走去了。走到草地中间,她回过头来,脸上已然挂上了明媚的笑容,她说:“怎么,这座宫殿的男主人他不来吗?”
达戈这才跟上去了。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又一次犯下大错了。”达戈后来对达瑟这样说。
但这都是后话。当时,一听这话,他就激动得心血沸腾,忙不迭地跟了上去,虽然他心里的感觉却并不如预想的那样热烈与美妙。
他无数次地预想过此时的情境,他的公主进入这个城堡的时候,他要把软和珍贵的兽皮像地毯一样从门口一路铺到楼上的卧榻之前。他还问过达瑟,公主进了屋子后该不该还穿着靴子。达瑟却语焉不详。这个想法在达瑟还没回来的时候,就在他脑子里无数次预演过了。所以,靴子的穿与不穿并不能改变他的这个想法。唯一没有考虑到的是,色嫫会在他的前头走进这座房子。
他跟在后面说:“不。”
色嫫听见了,想,自己让这个男人害怕了。这个男人在关键的时候害怕了。她在宣传队跟那么多急色的男人打过交道,已经非常懂得男人的心思了。
他还在后面说:“请你等一等。”
她回首,嫣然一笑,咿呀一声,推开了沉重的木门走进这个人为她所造的宫殿里去了。达戈刚从阳光里走进房子的荫凉中,脖子便被她柔软的手臂缠绕住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挣扎了一下,但身子马上就软了下来。他还不无悲戚地想到了一个比方:这样的挣扎就像是一只猎物跌进陷阱,还想挣扎脱身一样。这种方法是达瑟教给他的,他说,对想不清楚的事情,你就去想一个比方。
他的身子在燃烧,脑子里却在想着那个比方。色嫫口中温暖芳香的气息就在他耳边吹拂:“我知道你是真想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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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拼命点头,并觉得眼睛发热。
那气息继续在他耳边吹拂:“那就带你的公主到宫殿上面去吧。”
他当过兵,还在草原上与叛匪打过仗。这个建筑的下面一层,曲里拐弯的有些易守难攻的掩蔽部那种味道,他的手里紧握着那只温软的手,走上了一道阴暗的楼梯,上到塔楼,那里可就是另一种景象了。宽大的玻璃窗户上,瀑布一样泻进来明亮的阳光。整个屋子就是一个各种柔软的长毛兽皮做成的窝。
地上是兽皮,卧榻上是更加柔软幼滑的兽皮。
他希望这个女人一走进这个安乐窝就发出由衷的赞叹。但她只是蹬掉了脚上的靴子,温软的气息又一次吹拂着他的耳朵:“那你今天就要了我吧。”
说话间,她已经解开了腰间长裙,当她走到床边时,已经是一丝不挂了。
达戈这时真的变傻了。
对这一刻,他有过无数次的想象。而在所有的想象中,所有的美妙过程都是由他这个男子汉来主导的,但眼下的情形却反过来了。他就呆呆地站在门边,看着这个仙女一件件脱光了衣裳。这个脱去衣裳的仙女,比他想象中还要美丽百倍。她的头发披散在浑圆的肩上,当她抬起两只手臂,从背后,从她的两胁间望过去,可以看到两个乳··房微微向外突出的一点边缘,然后,是收束的腰,是腰以下猛然的宽大与浑圆……然后,她转过身来,小腹之下,那神秘之地,卷曲而油亮的黑色阴毛,像是一只小兽蹲伏在一片悬崖的阴影之下……
达戈听见自己喉咙里咕咕噜噜地发出了野兽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像是林中的熊一样威猛高大。有时,熊在秋天吃多了山麻柳的果子,这些果子在胃里发酵成酒,把熊醉倒。现在,他就是那头迷醉的熊了。他扑向了床上兽皮中间那个闪闪发光的躯体。
那个躯体也迎向了他,她缠绕在他腰间的手臂,她伸进他口中的舌头,像林子中的长藤缠住了他!而整个铺满兽皮的柔软卧榻像一个深渊就要吞没了他。
他感觉临近那个深渊了,看到那深处,有那么多的光透射进来,不具任何确切的形象,却又摇曳多姿,令人目眩神迷。
他想,我要进去了。他想,我要掉到深渊里去了。
色嫫流着眼泪,把整个身子都向着这个男人打开了。
她从来就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会这样地爱着自己。要是自己没有生就一副美妙的嗓子,就真是这个世界最最幸福的女人了。为了不辜负自己的美嗓子,这个身子已经给过好几个许诺能够让她成为歌唱家的人了。她并不恨这些男人。这几个男人也不等她来恨,就被文化大革命给打倒了。此情此境中,色嫫所哭的仅仅只是,自己为什么不在这些男人之前把干净的身子给他。
“你要我吧,要了我吧。”她用她最美妙的声音说。
但这个时候,达戈却从她光溜溜的身子上滑下去,躺在一边抖索不止。
“达戈啊,你不想要我?”
他不说话。
“你肯定知道别的男人已经要过我了。但是你要吧,我不要你娶我。”
在她身边达戈抖得那么厉害,让整张床都颤动起来了。
泪水大颗大颗地从色嫫眼里流淌下来,她把他抖索不止的手抓在手里:“老天爷,看我把一个真正男子汉的心伤成什么样子了。”
达戈这时其实是想喊的,但他喊不出来了,突如其来的猛烈的颤抖像一个魔鬼把他控制住了。他想说,你救救我,救我。但是,嘴里发出了动物般哀叫的声音。他是一个杰出的猎人,他知道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是那些最没有反抗能力的动物,像是鹿啊、獐子啊、麂子啊,这些羊一样柔弱的动物发出的哀叫声。
直到这时,色嫫才发现情形不对。翻身起来一看,这个男人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紧紧扼住了喉咙。他的眼睛翻白,牙关紧咬,口里不断涌出白色的泡沫。他的身子紧紧蜷曲起来,四肢抽动不止。按机村人的眼光看,这个人是让他杀死的那些动物的冤魂纠缠住了。她抓起一张兽皮遮住身子就往外冲,失去约束的乳··房在胸前跳荡,撞得她心中生痛。
“老天爷,救救他,救救他吧。”
她刚刚把房门打开,就看见达瑟隔着青碧的草地站在那株鹅掌楸下。她还记得,那巨大的树冠在微风中叶片翻动,落在上面的阳光动荡成一片水光,而树下的那个人身上也就披上了一种特别的光彩。
她双腿一软,跪在了阳光下的草地上,凄声叫道:“来救救你的朋友吧!”
这声叫喊使树上停着的好几只鸟惊飞起来。
达瑟不慌不忙地走过来,说:“这么漂亮,真像是林中仙女啊!”
“求你救救你的朋友!”
达瑟木然的脸上肌肉动了一下,但他脸上最终还是没有做出来一种生动的表情:“可是,可是……他只是看起来有点伤心罢了。”
达瑟还抬手指了指她的身后,色嫫回头看见达戈已经走到门口来了。他身子软软地倚靠在门框上,平时炯炯有神的眼睛这时却黯淡无光。
他想笑一笑,却最终未能笑出来。他扶着门框的手还在轻轻颤抖。
达瑟先开了口:“这株树越来越漂亮了,比我书里那些图片还要漂亮。”他咽了一口唾沫,费了好大劲,才又加了一句。“色嫫也很漂亮,比所有漂亮的树木还要漂亮。”
他对色嫫说:“你不要哭,这个人看上去是有些不对劲,也许看看书,会知道是怎么回事情。”说完,就转身慢吞吞地走开了。
色嫫手里遮羞的兽皮掉在地上,浑身赤·裸着扎进了达戈怀里。费了好大的劲,虚弱至极的达戈才稳住了身子,没有被她撞倒。她把他扶到床上,达戈慢慢喘息均匀了,说:“好了,这下,我不会再幻想一个仙女的爱情了。你可以放心地当你的歌唱家了,我知道自己再也配不上你了。”
“我不是仙女,我也当不成歌唱家。”
“但是,我病了。告诉你吧,我爸爸就有这种病。他发病的时候,从马车上掉下去,被轧死了。”
“但你没有……”
“我并不想当兵,我从小就害怕得上父亲的病,得上我们家祖传的病。我不想当兵,只是想不花钱检查一下身体,可他们说我身体很好,是当兵的材料,我不想当兵,只想当一个好猎手。”
“那你也不该到我们机村来啊!不,我不该这么说,你是为我到机村来的。”
“就是不遇见你,我也不会回自己的村子里,那里的树林早就砍光了,野兽没有了存身之地,早就绝种了。过去林中的好多泉水都干涸了。”
色嫫紧紧地把达戈抱在怀里,心房滚烫。
“但我不想你把我得病的事告诉别人。”
“我不告诉别人,你的病会好起来的。我要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