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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六星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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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伽蓝帝都分处镜像两端的无色城是一座“空无”的城,据说由七千年前空桑最强大的帝王——星尊帝琅玕的妻子、皇后白薇——所建立。

星尊帝在征服四方后,按战功分封六王,镇守六方国土,并在镜湖中心建立了国都,以白塔为中心界定云荒大陆方位。

然而,在空桑皇家才能翻阅的典籍记载中表明,星尊帝建立的“国都”,并非如同后世普通人认为的仅仅指代帝都伽蓝,同时也包括了水下的另一座城市:无色城。

在星尊帝统一云荒,权力达到顶峰的时候,他的妻子白薇皇后却暗中忧心忡忡。她听从了大司命的谏言,动用她的力量,为了空桑人在某日必然来临的“末日大劫”而建立了这座城市,然后封印了它,关闭了两座城之间的通道,让它隐藏于伽蓝帝都的倒影之中。随后不久,白薇皇后便英年早逝。

星尊帝驾崩前留下了遗诏,说明了打开封印的代价,并叮嘱除非末日来临,切不可随便打开那座城——那个代价实在过于重大。

如果说水上那座伽蓝城是这个大陆“真实的”中心,那么水下的无色城却是虚无缥缈的存在,那是与水面以上那个世界完全不同的“异世界”,甚至有传说,这座城是活人所不能进去的,只能让灵魂来往其中。

无色城的存在,宛如伽蓝城的倒影,孪生姊妹般并存,光与影般相互映照。

七千年来,空桑经历了大灾大难,也曾几次濒临倾国的边缘,然而诸王们无一例外都咬牙支撑着死战,竟无一打开过那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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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根据典籍中记载、星尊帝在遗诏上是那样说的——

“宇分六合,地封六王;六星陨灭,无色城开!”

连苏摩听到“无色城”三个字也变了脸色,低声问:“打开无色城?他们有那样的力量?”

“他们当然有。只要肯付出代价……”鬼姬笑了,笑容中却有一丝残酷,看向天际,“你没有亲眼目睹那是如何惨烈的景象啊……那时候,冰族已经攻破了外城,城中幸存的十万多空桑人齐声祈祷,声音一直传到九天之上!

“为了护住空桑最后一点血脉,以前勾心斗角的六王听从大司命的安排,合力杀出了重围,一直血战到了作为历代空桑人王陵的九嶷山下!六部之王向着供奉历代皇帝皇后的陵墓跪下祈祷,请求星尊帝准许他们动用所有的力量打开那被封印的城市,以庇护空桑最后的子民……

“然后,围着神庙祭台上的传国之鼎,六部之王一齐横剑自刎,六颗头颅同时落入鼎中!

“六部最强的战士,同时对着上苍做出了血的祭献。

“六星陨灭,无色城开!那一瞬间封印被打破了,六合震动起来,伽蓝白塔发出照彻云荒的光芒,它的影子映在湖水中,忽然间仿佛活了起来。耀眼的光芒湮没了一切,等冰族的‘十巫’和战士们看得见东西的时候,他们惊讶万分地发现,整座伽蓝帝都已经空无一人。

“十万空桑人在瞬间消失了,无色城迎来了它的第一批居住者。”鬼姬叙述着九十年前空桑亡国的情形,眼睛望着天尽头的白塔,叹息道,“白璎就是那时候死的……她作为白之一部最强的战士,代替她的父王,作为六王死在九嶷山下——所以我说,你往北走,还可以看到她的尸体,几十年了依然不曾仆倒腐烂,守在那个通道入口。”

傀儡师默默听着,脸上渐渐没有一丝表情,沉默了许久,终于有些讥讽地笑了起来:“真是遗憾,我没能亲自来终结这个腐朽的王朝……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是作为战士死去的吗?我一直以为,她不过是一个耽于幻想的小女人而已。”

“一个人一生只能做一次那样的梦。”听到这样尖刻的话,云荒的女仙蓦然冷笑起来,“多谢你让她早早梦醒了。”

“啊……原来空桑人还该感谢我这个奴隶造就了他们的女英雄?”苏摩嘴角扯了一下,笑了起来。

鬼姬看着他,却看不透这个傀儡师内心真正的想法,只好点点头,叹了口气:“你回来应该有所企图——但是,无论如何,不要再去找她了。”

“我没有打算找她。”苏摩漠然道,“我并没有吃回头草的习惯,我也不喜欢死人。”

“那就好。”鬼姬轻轻吐出一口气,微微笑了起来,“其实离开云荒的这一百年里,你也已经找到了所爱的女子了吧?不然如今你也不会以男人的样子出现了。”

傀儡师闭了闭眼睛,不做声地笑了笑:“魅婀,作为女神,你的话太多了。”

回忆中,泛起许多年前他来到天阙的情形——被山中凶禽猛兽追捕,少年跑到山腰已经满身是血,抱着偶人,又看不到路,一脚踏空便滚落陡坡。然而,半昏迷的时候,耳边听到虎啸,所有禽兽都远远避开了,那只虎温驯地伏下身来,将昏迷的少年叼上背部,平安送出了天阙。

仔细想想,他其实还是有所亏欠的。

想着,傀儡师转过身去,招了招手,仿佛有看不见的线控制着那个偶人,阿诺“唰”地动了起来,缠绕着那笙手足的丝线忽然解开了,十只银戒飞回了苏摩手中。然后,那个小偶人也往后飞出,跌入了苏摩怀中。

那笙揉着手腕瘫倒在地上,看着那个诡异的傀儡师。

“修炼百年,连你的偶人都会杀人了?”苏摩转身离开的时候,鬼姬忍不住开口,“知道吗?当年,是白璎拜托我一路送你出天阙的——她怕你眼睛看不见,会被那些猛兽吃掉。”

苏摩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是满怀着憎恨,回到云荒来复仇的。”鬼姬叹了口气,“可是,你若是还记着这片土地上有人对你好过,杀人的时候就多想想。”

苏摩顿住脚步,忽然回过头微微一笑——那样的笑容足以夺去任何人的魂魄。

“错了,她对我好,只不过那时迷恋着我的外表而已——和那些把鲛人当作玩偶玩弄的空桑贵族并无两样。”傀儡师微笑着,俊美无俦的脸上有着讥讽的表情,“只是那些权贵们不知道,所谓的‘美丽’,是多么脆弱的东西啊!”

他微笑着,抬起手来,指间泛着利刃的寒光,忽然“嚓嚓”两声,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脸——血流覆面。那横贯整个脸庞的伤疤,让原本美得无与伦比的脸陡然扭曲如魔鬼!

即使一边看着的那笙,都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惊骇与痛惜的尖叫。

“不过是薄薄的一层皮。”苏摩放下了手,将沾着血的手指放到嘴边,轻轻舔舐,“所有有眼睛的人,却看得如此重要。”

鬼姬却没有惊讶,看着他的脸——刀一离开,他脸上的伤痕就合拢、变浅,消失在一瞬间——仿佛刀锋划过的是水面。

“那么那个让你变成男人的姑娘呢?总不会也是这样的吧?”她执意追问,想在这个人踏上云荒的土地前,尽可能消除掉他心中的恨意。

然而,苏摩怔了怔,蓦然奇异地大笑起来。

再也不和鬼姬多话,傀儡师扬长而去。

“呃……这个人不但杀人不眨眼,还疯疯癫癫的。”看着傀儡师离开的背影,那笙心有余悸,撕下布条包裹自己手脚上的伤口,“老天保佑,但愿以后再也不要碰见他了。”

在她包扎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抚摩了一下她的手腕。

“啊?”那笙抬起头,看到那个坐在白虎上的鬼姬,让她惊讶的是,在指尖抚摸过的地方,那些伤痕全部愈合了。鬼姬?就是昨夜那个只听到声音,却没有见到脸的鬼姬?

可是那些人为什么这么怕她?她明明很温和很亲切啊!

“小姑娘,你一个人能跑到天阙来,可是很命大啊。”那个没有腿的白衣女子从虎背上俯下身来,微笑着摇头,摸了一下她的脚,将血止住,“你看,手臂也折了,都没包扎一下。”

鬼姬的手握住了那笙的左臂,忽然间一用力,那笙只痛得大叫一声,声音未落却发现痛楚已经全部消失。

“啊……多谢山神仙女!”用右手抚摸着左臂原先骨折的地方,那笙惊喜地道谢。

“山神?好新鲜的称呼。”鬼姬掩口而笑,眼睛却落在她右手那枚戒指上,忽然敛容,问道,“这枚‘皇天’,是哪里来的?真岚给你的吗?”

那笙把那个陌生的名字转换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仙女你说的是那只臭手?是啊,是它说送给我作为报答的。”

“手……是了!”鬼姬喃喃,眉心忽然一皱,然后又展开,“原来昨日慕士塔格那场大雪崩是因为这个!难怪今日六星忽然齐聚天阙——是因为第一个封印被解开了吗?天啊……空桑命运的转折点到来了!”

鬼姬从白虎上再度俯下身来,看着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的苗人少女,开口问:“是你,打开了封印?”

那笙被她看得不好意思,笑道:“啊……我只是,只是顺路。”说话的时候她脸红了一下,没好意思说是自己想把戒指占为己有,因而挖冰掘出了那只手。

“来自远方的异族少女啊……云荒的乱世之幕将由你来揭开!”叹息着,鬼姬低头抚摩那笙的头发,点点头,“有通灵者来到慕士塔格,发现冰封的断手,破除封印,戴上戒指,戒指认可新的主人,而新的主人又愿意带断肢前往云荒……多么苛刻的条件啊,居然真的有这样的机缘?”

“呃?”那笙愣了愣,有些糊涂地眨眨眼睛,大致明白了一件事:就是自己似乎在无意中放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

她吃了一惊:“那东西是好是坏?山神仙女,那只臭手……那只臭手是灾星吗?我做错了事吗?”

“嗯……它不算坏吧。”被她问得愣了一下,鬼姬沉吟着,苦笑回答,“不过说是个灾星,倒也没错——那时候白璎来警告我说有不祥逼近天阙,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应在苏摩身上……原来是有两股力量重叠着同时进入了云荒!”

“呃?不算坏就行……”那笙还是不明白,却松了口气,“那个苏摩不是好东西吧?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害怕啊。”

“苏摩……”鬼姬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而却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笑笑,俯下身拍了拍那笙的手背,嘱咐道,“下了天阙到了有人的地方,可千万别被人看到这枚戒指!‘皇天’是空桑皇室历代以来和‘后土’配对的神戒,被人看见要惹祸的。”

“嗯,这戒指一看就很值钱的样子,一定会有人抢。”那笙晃着手,看着中指上那枚戒指,却是一脸苦相,“但是我摘不下来啊!那臭手说我勒断手指都摘不下来——怎么藏?”

鬼姬为这个少女的懵懂而苦笑,只好耐心解释,“喏,你可以用布包住手掌——云荒现在是沧流帝国的天下,你贸贸然戴着空桑的‘皇天’到处走,被看见可连命都没了。”

“呀,原来是个灾星?”那笙吓了一跳,甩手道,“那臭手还说这戒指能保我走遍云荒!那个骗子,就没一句真话!”

“‘皇天’有它的力量,能保护佩戴的人。”鬼姬安慰道,“只要你小心,那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哦。”那笙点了点头,忙不迭用布条将右手手掌包了起来,层层缠绕,一直包到指根上,将戒指藏起。

“这样天真而又不够聪明的小孩,戴着皇天走到云荒去,总是让人担心啊……”看着手忙脚乱的苗人少女,鬼姬暗自叹气,然而就在此刻,耳边听到了树木被拂开发出的窸窣声,仿佛有一行人走了过来。

听出了慕容修的声音,鬼姬忽然有了主意。

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见草叶无声分开,一条藤蔓当先如同活着一般在草地上簌簌爬行过来,宛如蛇般蜿蜒。那只木奴来到鬼姬座前,抬起了藤稍,昂头待命。

跟着木奴来的,果然是昨夜露宿天阙山下的那几个人。慕容修走在最前面,一边拿着砍刀分开树木藤蔓开路,那个泽之国过来的中年男人和那一对书生小姐跟在后头。那个小姐一路上还在哭哭啼啼,几次寻死觅活都被她表哥拦住,那个书生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扶着她一起哭。

杨公泉看得好生不耐烦,恨不得丢下这两个麻烦货。然而慕容修却是耐心十足,一边好言相劝,一边耐着性子等那个江小姐挪着小脚一步步爬上山来。因此虽然一路上没遇到阻碍,几百尺的小山却是爬了半日才到山顶,远远落在了那笙一行后头。

拂开枝叶,四个人眼前出现的是林中空地,空地上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陌生少女,以及那个骑着白虎的女子,没有脚的裙裾在风中飘飘荡荡。

“鬼姬!”跟在慕容修后面的杨公泉一眼看见,失声叫了起来,往后便逃。慕容修要他不用怕,然而杨公泉哪里肯听,往山下就逃。那一对恋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听到杨公泉那样的惊叫,也下意识地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回头就跑。

“随他们吧。”看到慕容修无奈的神色,鬼姬笑了笑,对着他招招手,“过来,孩子。”

“女仙。”年轻珠宝商走过去,恭谨地低头,“有什么吩咐吗?”

鬼姬笑了笑,拉起那笙的手:“这位姑娘也是去云荒的,我想拜托你一路上照顾她。”

“啊……”慕容修看了那笙一眼,却不料苗人少女正一脸惊喜地看着他,目光闪亮。那笙看得放肆,他倒是反而红了脸,低下头去,讷讷道:“男女授受不亲,一路同行只怕对这位姑娘多有不便……”

“不妨事!没有什么不便的!”不等他说完,那笙跳了起来,满眼放光,“我不是那些扭扭捏捏的汉人女子,苗人可不怕那一套!”

鬼姬看着腼腆的慕容修和热情的那笙,不禁忍不住偷笑,然后正色道:“你行事小心老成,这位姑娘不通世故人情,若是同路,也好顺便照顾。”

“这……”不好拂逆了鬼姬的意思,慕容修红了脸,嗫嚅着。

“啊?是不是怕我一路白吃白喝?”看到那个慕容世家的公子还在那里支支吾吾,那笙急了,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来,举到他面前,“喏!我拿这个谢你行不行?这是雪罂子!”

慕容修看到她手里那个淡金色的块茎,眼睛也是陡然一亮,作为商人,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东西的价值。

“出门在外,相互照顾是应该的。”鬼姬看到慕容修意动,在旁加了一句。

“如此,以后就要委屈姑娘了。”搓着手,年轻的商人觑着雪罂子,终于规规矩矩地向着那笙作了一揖,“在下慕容修。”

“我叫那笙!你叫我阿笙就好。”喜不自禁,那笙回答,把雪罂子递给他。慕容修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小心收起,然后对着那笙拱了拱手:“姑娘在此稍等,待我去找回那三个同伴,再一起下山。”

“去吧。”那笙还没回答,鬼姬却是微笑着挥了挥手,那株木奴“唰”地回过了梢头,领着慕容修下山去了。

很快他的影子就消失在密林中,那笙却是嘟着嘴:“啊呀,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拿了东西就扔下我不回来了。”

“那孩子为人谨慎,算计也精明——他执意要找那几个同伴,怕也是需要一个熟悉泽之国的人当向导。”鬼姬看着慕容修离去的方向,微笑着拍拍那笙的肩膀,“不过那可是个好孩子,作为商人,对于成交的生意要守信,他不会不懂。小丫头,你努力吧。”

“什么,什么努力啊……”那笙陡然心虚,矢口否认。

鬼姬笑起来了:“看你忽然黏上去非要跟他走,我一算就算出来了……”

即使爽快如那笙,也是破天荒地红了脸——幸亏一路颠沛,尘垢满面,倒也看不出。

“呵……”骑着白虎的女仙摇摇头,微笑道,“不过可是难哪,那小子是个木头——而且,你看你,作为一个女孩子,长得还不如人家好看,像什么样子?”

在那笙要跳起来之前,云荒的女仙笑着拍了拍白虎,悠然而去:“要努力啊!”

苗人少女捂着发烫的脸颊看着那个山神离去,气得跳脚,却无话可说。

“对,要努力!慕容世家!多有钱啊……而且人也俊。”那笙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满脸笑容,“千万不能放过了——啧啧,不知道那棵雪罂子到底有多宝贵……算了算了,反正那也是随手拔来的,当下点本钱得了。”

苗人少女在林中空地上蹦蹦跳跳地走来走去,等慕容修返回,心里充满了对新大陆和未来新旅程的各种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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