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十章 分离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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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汐走在路上,忽然回头淡淡笑了一下:“也许你觉得我和你们人没有什么不同——其实现在你看到的鲛人,都不是我们本来的样子。”

“是吗?”她陡然好奇起来,“那……那你们在海里的样子,又是怎样的?”

炎汐笑了一笑,道:“我们鲛人出生在海里,有着鱼一样的尾。每当我们被捕捉以后,便被陆上的人用刀子硬生生剖开尾椎骨,分出来了腿,获得了和你们一样的外形。”

那笙倒抽了一口冷气:“啊?那……那很痛吧?”

“当然。很多鲛人没有挺过那一关,在破身分腿的时候就死了。”炎汐点头,深碧色眼睛里却是平静的,“而活下来的也是噩梦。因为活着一天就会痛一天——用那样的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

那笙惊呼:“但是你,你刚才还和他们打架!”

炎汐转过头,不做声走得飞快,许久才道:“鲛人如果自己不抗争,就不能指望能有获得自由的一天——没有人能够帮我们,我们必须自己战斗。”

“可那什么沧流帝国好厉害啊……你们怎么能赢过他们?”想起方才的风隼,那笙打了个寒战,摇头道,“那样的东西,简直不是人能抵挡的!”

“是很难。如果是百年前腐朽的空桑王朝,我们也许还有胜的可能——而如今……呵,沧流帝国有着铁一般的军队。”炎汐顿了顿,黯然摇头,然而眼睛却是坚定的,“二十年前我们发动了第一次起义,想要回归碧落海。然而,被巫彭镇压了。很多鲛人死了,更多被俘虏的兄弟姐妹被卖为奴。

“后来,我们又重新谋划复国。不料,他们那边又出现了一个云焕,比当年的巫彭还要善于用兵打仗。”他的笑容有一丝苦涩,“也许……只能和他们比时间吧?毕竟我们鲛人寿命是人的十倍——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到时候看谁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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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淡淡照在这个鲛人战士身上,苍白清秀的脸有界于男女之间的奇异的美,然而那样的目光让他过于精致的五官看起来毫无柔弱的感觉,坚忍凝定,宛如出鞘利剑。

“我帮你们!”胸口一热,那笙大声回答,“他们不该这样!我来帮你们!”

炎汐猛然站住了,转身看着个子小小的苗人少女,疲倦的脸上忽然间浮起一丝笑意,然而却是缓缓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那笙不服,用力挥着右手,“别看不起人——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你也看到了,刚才我挥挥手那架风隼就掉下来了呀!”

“那不是你的力量,只是皇天回应了你的愿望。”炎汐看着她的右手,淡然回答,“何况,你能一挥手就获得成功,也是因为对方的风隼毫无防备的缘故。”

那笙吓了一跳,颇为意外:“你、你也知道皇天?”

“云荒大地上没有人不知道吧……虽然没有人见过。”炎汐回答,忽然抬起手握住她右手,低头看着她中指上的戒指,神色复杂莫测,“这是前朝空桑人最高的神物。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那笙点头,得意道:“你看,我大约可以帮上忙是不是?”

炎汐却是缓缓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忽地苦笑:“不,正是因为这样,注定了我们必然无法并肩战斗,成为朋友。”

“为什么?”那笙诧异。

“因为几千年的血仇!复国军中规定:所有空桑人都是鲛人的敌人,遇到一个杀一个!”鲛人战士的眼睛陡然冷锐起来,看着那笙,“我们鲛人如何会求助于皇天的力量?而皇天想必也不会回应你这样的愿望——你佩戴着这枚戒指,自然是和空桑王室有某种联系。所以……”

“所以你要杀我?”那笙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不,我们鲛人怎么会伤害有恩于自己的人?”炎汐也看着她,苦笑摇头,“但是,非常遗憾,我们终究无法成为朋友——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我们该分道扬镳了。”

那笙看着他转过身去,忽然间感到说不出的难过——不过是认识半日,却几次出生入死。到头来就这样敌我两立,分道扬镳,想想就很伤心。

“后会有期!”看着他独自前行的背影,她忍不住喊。

炎汐停了一下,转过头淡淡笑:“还是不要见了吧。我怕下次若再见,便是非要你死我活不可了——你是戴着皇天的人啊。”

“呸,胡说八道!”那笙不服,挥着手,手上戒指闪出璀璨的光芒,“绝对不会!你等着看好了,我要那枚戒指听我的话,我要帮你们!”

“真是孩子……几千年来空桑和鲛人之间的血仇,你以为真的能一笑置之?”炎汐苦笑,仿佛忽然留意到了什么,回到她身边,撕下衣襟包扎她的手,“你太粗心了,千万莫要让人看见它啊。不然麻烦可大了。”

“炎汐……”那笙低头看着他包起自己的戒指,忽然鼻子一酸,咕哝,“我要跟你去郡城。”

“不行,下面我有要事要办,不能带着你。”炎汐毫不迟疑地拒绝,“而且跟着一个鲛人结伴进城,你和我都有麻烦——反正郡城就在前头了,你再笨也不会迷路吧?”

那笙看到前头的万家灯火,语塞,却只是缠着不想让他走:“万一进城又迷路呢?那不是耽误时间?”

“笨蛋,你这样磨蹭难道不是更耽误时间?”炎汐苦笑摇头,“你应该也有你的事要办吧?”

“呃……糟糕,慕容修!”那笙猛然清醒,大叫一声。一路的出生入死让她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被炎汐一提醒,忽然猛醒过来。一看已经到了半夜,不知道慕容修生死如何,大惊:“完了,我来晚了!糟糕!”

顾不上再和炎汐磨蹭,她一声惊呼,背着褡裢向着桃源郡城飞快奔去。

重重叠叠的罗幕低垂,金鼎中瑞脑的香气萦绕着,甜美而腐烂。没有一丝风。

带子一勾就解开了,丝绸的衣衫窸窸窣窣地掉落到脚面,女子的双腿笔直修长,皮肤光滑紧凑如同缎子。烛火下女人的眼睛里有一种勾人的风情,她的手搭上了站在镜子前的男子的双肩,缓缓褪下他披在肩头的长衣,低声道:“苏摩公子,很晚了,意娘服侍您睡吧。”

罗幕下的烛火暗淡而暧昧,然而那个男子没有说话,似乎还在看着镜子。女子便有些好笑,明明是看不见东西的瞎子,偏要装模作样地点着蜡烛照镜子,快要就寝了也一本正经——这回如意夫人安排她服侍的客人也真是奇怪……

然而,很快她的笑容就凝结了。衣衫从客人的肩上褪下,宽肩窄腰,肌骨匀挺,完全是令女人销魂的健壮身体——然而,在宽阔的肩背上,却赫然有一条龙腾挪而起!那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文身,覆盖了整个背。在昏暗的光下看来,栩栩如生的龙张牙舞爪,几乎要破空而去。

“呀!这是——”女子脱口低低惊呼,然而立刻知道那是对客人的不敬,连忙住口,用手指轻轻抚摸那个文身,堆起笑,夸奖道,“好神气漂亮的龙……和公子好配呢。”

顿了顿,感觉到了手指下肌肤的温度,她惊住:“公子,你身子怎么这么冷?快来睡吧。”

“抱着我。”忽然间,那个客人将手从镜面上放下,低低吩咐。

“啊?”意娘吃了一惊,然而不敢违抗客人的吩咐,只好将赤·裸的身体贴上去,伸出双臂从背后抱着他,陡然间冷得一颤。

“紧一点……再紧一点。”客人忽然叹了一口气,喃喃吩咐,“好冷啊。”

意娘伸出手紧抱着他,将头搁在他肩上,哧哧笑着,一口口热气喷在他耳后。没有一丝风,烛火一动不动,映着昏暗的罗幕,影影绰绰。痴缠挑逗之间,她无意抬头,看见镜中客人的脸,陡然吃惊:居然是这样英俊的男人?

即使她阅人无数,从未看到过如此好看的男人。甚至是……让身为女性的她都一时自惭容色。然而他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魔性诱·惑,她不由情动,赤·裸的身子紧贴他的后背,软软央求:“很晚了……让意娘上床好好服侍公子吧。”

一边说,她一边挥手去拂灭唯一亮着的蜡烛。

“别灭!”不知道为何,客人陡然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完全的黑暗笼罩了下来。房间里没有一丝风,灼热的感觉迅速上升。急促的呼吸,窸窣的动作,缠绕的肢体倒向松软的衾枕。她紧紧抱着客人,贴紧他结实的胸腹,呻·吟:“怎么……这么冷啊……”然而愉悦的潮水瞬间吞没了她,她完全顾不上别的,手指痉挛地抓着他背后的龙的图腾。

完全的黑暗。没有一丝风。所以她看不到床头上小小偶人嘴角露出的诡异的笑,以及埋首于自己身体上的客人脸上奇异的表情。

不要熄灯……不要熄灯!

在没有风、没有光的黑夜里,他将慢慢地腐烂。慢慢地……变成另外一种可怕的模样。他是不是早就死了……是不是早就已经腐烂了?!

女子在他身体下呻·吟,她的身体温暖而柔软,头发被汗打湿了,一缕缕紧贴他的胸膛和手臂。人的身体是那样温暖……那种他毕生渴望,却抓不住得不到的温暖。

暗夜里,苏摩抬起头,长长呼出一口气,宛如梦游一般,手移向女子的咽喉,指间一根透明的丝线若有若无。

淡淡的星光照进来,床头上的暗角里,偶人冷冷俯视着,嘴巴缓缓咧开。

“少主。”丝线缓缓勒入床上女子的咽喉,然而,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虽然低,却仿佛一根针刺入了神经,让他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

“少主,抱歉打扰。”门外女人的声音低低的,禀告,“左权使炎汐已经到了,有急事禀告。”

门推开的一刹那,外面的微风和星光一起透入这个漆黑如死的房间。

苏摩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腔中那种淹没一切的欲·望依然挣扎着不肯退却。他勉强起身,低下头,看见了外面廊下的如意夫人和她身侧的鲛人战士。那名远道前来的复国军领袖单膝下跪,迎接他的到来,此刻正抬眼注视着第一次见到的、鲛人们百年来众口相传的救世英雄。

门无声地打开,门内的空气腐烂而香甜,隐约还有女人断续的呻·吟,不知是痛苦还是欢乐。黑暗中浮凸出那个人的半面,宛如最完美的大理石雕像,然而深碧色的眼睛看起来居然是说不出的暗淡,接近暗夜的黑——那个瞬间,炎汐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这就是多少年来,鲛人们指望着能扭转命运的人?如此颓废而妖艳,带着糜烂的死亡气息,如同暗夜里的罂粟,哪里像是能带领大家劈开乌云斩开血路的复国领袖?

复国军左权使呆住了,一时间忘了直视是多么无礼的举动。战士的眼睛却穿过了苏摩的肩,看到了漆黑一片的房内——完全的黑……最黑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蓦然咧开嘴,无声地笑得正欢。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那是完全的“恶”!

那个瞬间,连日来支撑着他的力量仿佛猛地瓦解。连一句回禀的话都没有出口,力量完全从炎汐身体里消失,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往地下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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