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舞者 · 2
地面上,座架被拦截的云焕握剑站在了那个诡异的傀儡师面前。
“很强嘛。”苏摩收回手里滴血的引线,称赞,“冰族的战士,居然也用光剑?九问居然还使得很正宗——你是剑圣的什么人?”
已经是第七次将光剑震得几乎脱手,然而那个沧流帝国的军人依然拦在前方,用尽全部力量,不让他前进分毫。云焕身上至少有四处被引线洞穿,血从细小的孔洞里喷涌而出。外面看起来这样的伤毫不显眼,然而内部丝线经过的脏腑却是全被震裂。只要一处这样的伤,便足以让壮汉瘫痪。而面前这个沧流帝国的年轻军人居然依旧握剑拦在前方——
显然是原先就有伤在身,云焕眉心和咽喉的伤口在不停流血,让原本英挺的面目变得可怖。苏摩看到了对手的眼神,不由自主微微颔首:那样的眼神仿佛铁与血的组合,没有一丝“人”的软弱。
沧流帝国居然有这样的战士,难怪可以镇住这整个云荒大陆。
而且,他们还有风隼这样的可怕杀戮机器,出色的战士和战车,简直组成了似钢铁般不可摧毁的力量!即使是自己,面对一架风隼也罢了,如果三架以上风隼同时攻击,只怕要全身而退也不是容易的事吧?复国军里的那些天生不适合作战的鲛人……又要如何面对这样强大的军队。
短短一瞬间,苏摩脑中已经转过千百个念头。
而此刻,用光剑拄地、勉力支持着身体不倒下的沧流帝国少将,却也是用同样复杂的心情看着面前这个盲人傀儡师。
看那样的容貌和发色,这个人应该是个鲛人。然而,这个双目无光的鲛人傀儡师,居然能用看起来如此没有力量的双手,操纵着纤细到看不见的丝线,将一切有形的东西切割成一片片!
一个鲛人,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就算他之前没有和西京交过手,用巅峰的完美状态来对抗这个人,也未必有获胜的把握。更何况他现在力战之后,精力已经枯竭了大半。
然而,即便是没有胜算,云焕依然持剑而立,挡在了苏摩身前,丝毫没有后退的怯意。征天军团的战士,是由铁和血铸成,哪能临阵怯场?
云焕握着光剑,看着面前十指上戴着奇异指环的鲛人傀儡师,看着他空洞的深碧色眼睛,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样无与伦比的五官,是他至今未曾在鲛人一族中找到可以媲美的。然而那样漂亮的脸却没有丝毫女气,一望而知是个男子——因为眼中阴鸷的杀气。
方才的激战里,这个傀儡师也被他的九问划伤了肩膀——衣衫被削破,露出了宽阔肩背上文身的一角:一只黑色的龙的爪子,仿佛雷霆万钧地撕破衣衫的束缚,探出来。
龙神!这个鲛人的背上,布满了龙神的文身!
想起早上看到的鲛人少女汀,又记起前几天在半途中遇上的鲛人左权使炎汐,云焕的眼睛陡然收缩——那么多鲛人忽然出现在桃源郡,应该不是巧合……难道是复国军为了什么目的有所行动?这个鲛人傀儡师,一定是引起复国军震动的人物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得赶快回去禀告巫彭大人才行。不然这边皇天刚收回,新的变乱又要起了!
眼角瞟过,云焕发现风隼都已经掉头返回——那个戴着皇天的女孩子,也已经在风隼上了吧?任务已经完成,不必久留。
想到这里,云焕下意识地往后踏出了一步。
“怎么,这就想逃了吗?”那个傀儡师笑了起来,眼神是冷酷的,也抬头看着半空准备飞走的风隼,手指抬起,一点半空,吩咐道,“阿诺,给我过去,拦住那架卷走那笙的风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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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焕诧然,还没有明白苏摩对着什么人吩咐这样的话,忽然间听到轻轻的咔嗒声,什么东西跳到了地上,迅速奔远。
眼角余光还来得及看到那个东西,沧流帝国一向冷定的少将忽然间因为震惊而睁大了眼睛——那是什么?!那个不过两尺高的东西,身上还拖着丝丝缕缕的引线。居然是……一个会自己跑动的傀儡?
“别管阿诺——你的对手是我,少将。”还没有将目光从那个偶人身上挪开,耳边忽然听到了苏摩冷淡的声音,刹那间,极细的呼啸声破空而来,“让我看看沧流帝国的军人到底有多少分量吧!可别让我失望才好。”
云焕全身一震,立刻凝聚起了全部精神,“唰”地拔剑格挡。手腕一震,只觉得半身都麻痹了——毕竟重伤在身,连番剧斗之下已然力不从心,虽然堪堪挡开,可丝线的末端还是在他脸上切开了一道血口子。
“咦,怎么没几招就越来越弱了?”苏摩看着对手,微微冷笑起来,手腕抬起,“这可不是跳绳啊!如果不跟着我的引线起舞的话,很快就要被肢解的——这天下,可不是你们冰族的十巫才会玩分尸这一手。”
漫天丝线纵横交错,以人眼无法看见的速度交割而来。
云焕急退,反手拔剑,光剑如同水银泼地,护住周身上下。他足尖连点,在密风急雨般的引线空隙中转侧,用尽了所有残余的力量,穿梭在那一张不断收缩的巨网中。
“哦,不错,非常不错!”看到沧流帝国少将的身手,傀儡师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难得地表示了赞赏,却显然始终不曾出全力,“好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人对舞了——我们再快一点如何?”
他手一拍,忽然间按照一种奇异的韵律开始舞动,举手投足之间,手上的丝线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相互交剪而来,丝线之间居然激射出淡淡的白光,发出犀利如风雨呼啸的声音。
苏摩的速度一加快,云焕不自禁地被逼着加快了闪避的速度。
因为太过剧烈的运动,心脏激烈搏动着,几乎已经无法承受体内奔腾的血脉。颈中的伤口再度裂开了,随着他每一个动作,一滴滴鲜血洒落在烧杀过后狼藉一片的地面上。
两个人的脚尖都踩着尸体,不停地飞掠。夕照下,漫天若有若无的丝线反射出淡淡的冰冷的光,在两人之间织出看不见的网。双方的身形都是极快的,然而身姿毕竟有别。云焕拔剑当空,已经有些力竭和急切,仿佛在漫天的闪电中穿梭,慢了一丝一毫,便会被闪电焚为灰烬。
苏摩却是一直控制着节奏,手指间飞舞着引线,切出点点鲜血。然而他转动修长的手指,却仿佛是在拨动古琴的冰弦,神色沉醉自如。伸臂、回顾、俯首、扬眉……仿佛那不是一场踏在尸体上的对决,只是独面天地的一场独舞独吟。
那种独舞和独吟,在百年来孤寂如冰的苦修岁月里,他已经面对旷寥的大荒,进行过无数次。
他没有再看云焕一眼,然而却能感觉到对手体力在急遽下降,已经跟不上那样的节奏。苏摩手臂起落,越舞越急,蓝色的长发飞扬着,和透明的引线纠缠在一起,到最后已经看不清是他舞动这漫天的杀人利器,还是那些看不见的丝线带动他修长肢体的种种动作。
云焕已经来不及一一躲避那些飞旋而至的锋利的线,肌肤不时被割破,血如同残红般四处泼洒,滴落在刚被屠杀过的地面上。傀儡师微微冷笑,那个笑容在夕照中有种奇怪的美感——宛如此刻破坏燃烧殆尽的断墙残垣、流满鲜血的街道。
“老天爷,这个人,这个人在干什么?”街的另一头,一群急奔而来的战士猛然怔住,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那一幕诡异之极的情形。
夕阳已经落下,余霞漫天,如同燃烧着烈火的幕布,铺满整个天际。那样的背景之下,极远处的伽蓝白塔更加显出静谧神圣的美——然而,如此底色下,剪影般的,却是那个踏在尸体上的舞者,骖翔不定,静止万端。
那是以这一个污血横流的乱世为舞台,独面天地的舞者。
“他在跳舞……天哪!”旁边另一个战士低声答,仿佛被那样诡异的美所震慑,“他、他竟然在跳舞!”
“快出手帮少将!”只有潇没有被那种诡异的美吸引,抓紧了佩剑,颤声提醒大家,“少将受了很重的伤,快要支持不住了!”
不等众人出手,鲛人少女足尖一点,已经拔剑冲入了两人之间的对决。
“别过来!”瞥见潇那样地掠过来,云焕却是失声,知道以她的能力,一旦被卷入必死无疑,毫无益处,连忙厉声喝止。然而刚一分神,“咄”的一声轻响,他的手腕就被洞穿,光剑跌落。他连忙用左手接住剑,转过手腕连续格开三四条引线。
“哦,不错嘛,又来了一个。”苏摩看也不看来人,嘴角噙着冷笑,手指挥出,无形的网忽然扩大了,转瞬将潇也包入其中,“一起到我掌心中起舞吧!”
潇拔剑跃入,削向那些千丝万缕的透明的线,然而身形交错,她忽然就愣住了——是鲛人?是鲛人!那个和少将交手的人,竟然是个鲛人!
她还来不及多想,手上的剑已经触到了一根卷向她手腕的引线。那样纤细到看不见的丝线,只是一绕,却居然将她手里的剑铮然切为两截,直飞出去!
鲛人……鲛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力量?
她踉跄后退,然而眼睛却是无法从对面那个傀儡师的身上移开——那样惊若天人的容貌,就算在鲛人一族里面也无人能出其右。难道竟然是多年来传说中的……
傀儡师微笑着击手,转身——背后衣衫的破碎处,露出黑色的腾龙文身。
那一刻,潇心中巨怔,几乎要脱口惊呼:是他!是他!这……这真的是百年前那个传说中的鲛人少年……海皇的觉醒……
潇被那样巨大的力量撞击,整个人往后飞出,然而眼睛直直盯着面前那个族人,震惊和猜测如同惊电在心中交错。她居然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体已经要撞上那一张无形的网,无数锋利的细线即将把她切割成千百块!
死神的引线在风里呼啸,那一刹那,云焕来不及抢身过去救人,只好将光剑脱手掷出,顺着潇飞出的方向破开那张无形的网!
那一刹那,潇只感觉那些断裂的线宛如利刃划破肌肤,她全身刺痛,却已经从那个被苏摩操控的结界里飞了出去。
“少将!”背心重重砸到地面的刹那间,她终于恢复了意识,惊叫。
然而,手里失去了最后的兵器,赤手空拳的云焕旋即彻底落了下风。那些丝线从苏摩指间飞舞,在半空中越来越多地分裂开来,漫天都是银白色的光,仿佛厚厚的茧,将云焕的身形湮灭。
旁边沧流帝国的战士提剑冲过去,但是看得发呆,竟然无从下手,不相信世上有如此超出自然力量的东西存在——冰族建立沧流帝国后,将一切和宗教、神力、法术有关的东西统统销毁,严禁流传于民间,军队里更加是凭着机械力战斗,纵横整个云荒,从未遇到对手,那些战士自然也从未想过会遇到眼前的情形。
“是做梦吧……怎么会有这种事……”队长愣住了,看着面前奇异的一幕,晃晃脑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我一定在做梦……”
然而,话音未落,“噗”的一声,他眉心破了一个细细的血洞。
“少将!”潇跌落地面,挣扎着捡起那一把随着她落下的光剑,嘶声大喊,顾不得全身碎裂般的痛楚,再次奔过去,想要不顾一切地重新闯入他们两人之间的战场。
苏摩在这时终于往她的方向看了一下,眼神微微一变。
——在这样九死一生的时刻,第一个拼死来救云焕的,竟不是冰族战士,而居然是一个鲛人同族?
已经看不见云焕的身形,那奇异的白色的“茧”中,沧流帝国少将的声音传出来,冷定如铁:“快滚!送死无用,快回伽蓝城求援!”
“来不及!来不及了——我不回去!”潇已经看见有淡红色血从网中飞散,居然不听从主人的吩咐,重新冲了过去,“主人!我不能扔下你独自回去!”
苏摩冷笑了一声,忽地收回了一只手,对着鲛人少女一弹指,无数引线聚集起来,合并为一束利剑,直刺鲛人少女的胸口正中!他低声冷笑:“身为鲛人,还为了沧流帝国那么拼命?我倒想看看,你的心是怎么长的。”
潇只来得及把捡起的光剑尽力向云焕那边扔出,然而一抬头,就看见那若有若无的线化成了一道利剑,直穿胸口正中而来!她刚抬起手臂想要阻挡,手掌忽然间就被两根细细的线洞穿了,整个人被一股可怕的力量凌空提了起来,仿佛被提线操纵的偶人,无法动弹。
——而聚集的那一束引线,宛如利剑般呼啸而来,刺向她胸口正中的心脏部位!
“叮!”千钧一发的刹那间,忽然间有另外一道白光掠过,齐齐截断集束的引线。一击之下,引线断裂,然而那道白光也被震得飞了开去,“当啷”一声落地——却是一只一尺长的银白色圆筒。
怎么,这个地方又出来了另外一把光剑?
苏摩诧然回顾,看到了那个掷出光剑救人的剑客,脱口道:“西京?”
“不、不要杀她……她是汀的姐姐……潇。”显然是已经身负重伤,西京赶到战场上,一只手捂着贯穿身体的巨大伤口,另一只手用尽了全力掷出光剑,阻止苏摩,喘息着,“不能杀她。”
剑客再也支持不住,踉跄着停下来,将怀里抱着的鲛人少女放到了地上。汀的脸还是那样平静安然地笑,全然不顾其他人落到她脸上的视线是那样沉重如铁。
“什么?汀……死了?”自从昨日后就没有看到她,苏摩此刻看到西京放平鲛人少女的尸体,脸色忽然间也是微微一冷,停住了手,不再攻击,而让那个网形成了一个结界,截住那些沧流帝国的战士,转向了西京:“是沧流帝国射杀的?”
西京无语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喃喃道:“她一直照顾我,我却没能护得她平安……但是、但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用力抓着废墟下的泥土。
苏摩不说话,低下头去,俊美的脸上交错着闪过复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