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鸟灵 · 4
然而苏摩根本没有闪避,只是抬起手,手指间光芒闪动,细细的线牵动形状奇异的戒指,急飞而来。幽凰居然不避不闪,手腕上九子铃清脆摇响,缠住了飞来的引线,铃铛瞬间粉碎。
同时,“哧”的一声轻响,幽凰已经撕下了苏摩背上的一片衣衫。
火光映照下,黑色的蛟龙文身宛如活了一般,从傀儡师肩背腾起。
“海皇!”幽凰脱口惊呼,魔物可怖的外形忽然消失了,恢复成女童的脸上带着复杂的目光看着眼前蓝发的俊美男子,“什么?难道你……你就是苏摩?”
傀儡师一怔,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这个问出这句话的鸟灵。
眼前这张女童的脸依稀有奇怪的熟悉,让他不自禁心底一愣,有说不出的奇异。
“呀,我终于算是看到你是什么样子了!”幽凰笑了起来,伸出细长的爪子掩住嘴,有些怪异地微笑起来,“真的是好英俊哦,怪不得白璎她……”
“你是谁?”不等她说完,苏摩双眉一皱,冷然发问,“你认识白璎?”
“嘻嘻嘻……”幽凰忽然间笑得诡异,展开巨大的黑色翅膀,“我不告诉你!除非……”她顿了顿,仿佛在想条件,然而转眼看到傀儡师身边的小偶人,重新笑了起来,“除非,你把这个和你一样的小人儿给我!”
“给你?”苏摩一怔,手指动了动,阿诺跳了起来,不情不愿地跃上他肩头。傀儡师用戴着奇特指环的手指抚摩着这个和自己惟妙惟肖的偶人,嘴角浮出一丝冷笑,“阿诺可不是个好孩子……”
居然敢提这样的要求,对方大约不知道这个小人儿的脾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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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女童拍打着翅膀悬在空中,看着傀儡师肩头的偶人笑:“不是好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它好可爱啊,我喜欢它!”
苏摩冷笑起来——这个鸟灵,哪里知道这个小小偶人的恶毒和可怕。他微笑起来,也不去说明什么,指指肩膀:“阿诺,去和它玩吧。”
得到了准许,那个两尺高的小偶人嘴巴咧开来,咔嗒咔嗒地站了起来,对着半空中沉浮的黑翼女童张开手来。
“啊呀,真的好可爱!”幽凰却是丝毫不知道对方的恐怖,只是飞低下来,伸出爪子抱起了阿诺,紧紧拥入了自己怀里,双翅一振,抱着玩偶在天空里盘旋了起来。
苏摩不再看它,因为知道阿诺暴烈邪恶的脾气,必然将所有到手的东西折磨至死才会放手——然而,片刻过去,半空里陆续还是传来幽凰孩子般喜悦的笑声:“你叫阿诺?好可爱!你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邪气呢,很吸引我这样黑暗中的魔物啊……以后你无论到了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傀儡师猛然呆住,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空茫的眼睛望向天空。
那里,漆黑的羽翼展开了,魔物用细长的爪子拥抱着那个小小的偶人,亲吻着偶人的脸颊,那张变幻出来的女童的脸,依旧带着一种令他心中忐忑的怪异熟悉感。然而,对着这样的接触,阿诺居然第一次没有流露出任何杀戮的恶意,反而张开了手,抱住了魔物的脖子,无声地裂开了嘴。
“阿诺?”苏摩空茫的眼里从未有过这样的震惊,终于忍不住脱口惊问,“你在做什么?”
然而偶人根本没有听他的话,只是抱着那个魔物的脖子,眼里有欢跃的笑意。
“哎呀,你看,它也喜欢我呢!”幽凰欢喜地抱着偶人,对地上的傀儡师招呼,一边将阿诺搂在怀里,“送给我吧,送给我吧!白璎有你,我有阿诺。”
“你到底是什么!”再也忍不住,看着魔物那样奇怪的神色和阿诺的眼神,苏摩冷冷喝问,身形掠起,挥手斩向那有着黑色翅膀的女童——那样凌厉的出手,已经是动了杀机的傀儡师的必杀一击!
幽凰抱着阿诺,尚自欢喜,根本没有料到苏摩说翻脸就翻脸,出手便是雷霆一击。它尖叫着拍打翅膀后退,然而哪里还来得及,那些透明的引线陡然洞穿它的翅膀和四肢,仿佛将它钉在了虚空!
魔物现出可怖的原型,惨叫一声松开了爪子,阿诺砰然落地。然而,偶人仰着脸看着半空中扭曲的魔物,眼里竟然有关切的光。
“你到底是什么?再不说,我就先拔光你的羽毛,将你一片片切下来。”苏摩一手逼退那些蜂拥而上的鸟灵,一边冷冷问被固定在虚空中的魔物——他看到这个幻化为女童的鸟灵,心里就有出奇的不自在。
“我不说!就不说!”幽凰却是激烈地挣扎,毫不退让。
苏摩眼里是漠然的表情,缓缓举起了手指:“那我先切了你一只翅膀再说。”
“住手!”忽然间,有人急斥,白虹闪现之处,傀儡师只觉剑气逼人而来,手中引线纷纷断裂开来!
有强敌!他来不及多想,手指挥出,引线纵横交错,犹如一张网般掷出。
然而来人根本没有继续攻击他,只是挥剑格挡,同时松开了那个魔物的绑缚,低斥说:“快走!”
幽凰负伤,恨恨看了来人一眼,立时张开翅膀,带领鸟灵们急速飞去,
就在交手的那一瞬间,苏摩看到了来人的脸,脱口道:“白璎!”
那个白衣女子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手执光剑,从战场的另一端急速掠来,一剑阻拦了他的杀戮,纵容那些鸟灵扬长而去。
“苏摩。”她看着他,眼神忽然变得深远。
外面是杀戮过后血污狼藉的世界,而房里劫后余生的人们都沉浸在平安聚首的喜悦中。
“呀,伤口怎么还不好?苏摩那家伙不是给你治疗过了吗?”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揭开纱布察看伤口,那笙喃喃抱怨着,宛如种下甘蔗后就每天拔起来查看一次的猴子。
“你一直动来动去,伤口会好才奇怪。”炎汐一直没有说话,反而是一边的慕容修看着皱眉,忍不住阻止不懂事女孩这样毛手毛脚的行为——方才被真岚颅手乍然分开的样子吓了一跳,夺门而出就碰到了归来的一群人,那笙一见他还活着就大声欢呼,不由分说就把他拉了回来。看到那笙,又看到一起归来的西京,慕容修心里才定了定,不再坚持离去。
无论如何,外面已经是那样腥风血雨的局面,自己还是跟着西京比较安全吧?然而,一眼看到榻上死去的少女汀,中州来的年轻珠宝商人就心里咯噔了一声。他记得这个鲛人少女是一直跟随在西京身边,是他的侍女,却居然在乱战里面被射杀了?
连自己的鲛人都保不住?那么,母亲可能是高估了这个男子的能力呢。这个人……真的能保护自己走到叶城去吗?
“哼,你没见苏摩他在自己脸上划了两刀,伤口一眨眼就愈合了!”不服气地,那笙举出看到的例子反驳,“现在是他给炎汐治的伤,又都是鲛人,凭什么他好得那么快,炎汐就还不好啊?”
见多识广的珠宝商也愕然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怎么能和少主比……”听得那样的话,炎汐忍不住苦笑起来,看着这个不懂事的丫头——苏摩拥有的力量,只怕全部鲛人加在一起都未必能赶得上,那样的愈伤能力,又岂是普通鲛人可以比拟的。
“切,他有什么了不起——又反复无常,又阴阳怪气,杀人不眨眼的。”那笙噘起了嘴,“哪里有炎汐好!”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复国军战士蓦然又是沉默下去,仿佛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在榻上微微侧过脸去,看着另外一边说话的西京和真岚。慕容修听到那笙这样口无遮拦的话,也忍不住苦笑起来,知趣地走开——看来不过几天不见,这个小丫头就“变心”了呢。
这样的女孩子,心里有一点什么都是藏不住的,无论爱恨都透明纯净,让人看了都会心微笑起来。他是个聪明人,当然不会看不出以前那笙赖着他的意图,然而沉稳持重的商人并不曾点破——如今看起来,这个丫头已经彻底转了念头了。
女人的心,变起来也真是快啊……看着叽叽喳喳的苗人少女,慕容修不出声地笑了起来,有松了口气的感觉。然而恍然间也有微微的失落,仿佛进入云荒以来相依为命的同伴就要从此越离越远。
“咦,炎汐脸红了?”发自内心地将对方夸了一番,那笙看着养伤的鲛人战士苍白的脸泛起了红色,带着欢喜的促狭,“一夸你你就害羞了呀?”
“不是,好像有点发烧。”炎汐有些难堪地分辨,声音却有掩不住的虚弱,左胸伤口的疼痛之外,更感觉身体在火里烧,说不出的难受。
听得那样的语声,那笙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探他的额头,触手处肌肤不过温温的,并不感觉有发热的迹象。
“没有发烧呀!”她诧异地问。
然而,转眼间她就回过神来了——是啊,鲛人本来是应该没有体温的!
那一对在那边纠缠不清的时候,房里另外一角的榻上,西京正和多年未见的老友说着百年来的种种过往。
云荒最强的剑客胸口包扎着厚厚的绑带,动弹不得地躺在榻上,将头靠着那只断手当作枕头,低眼平视着自己未受伤另一边胸口上,那个正在喋喋不休说话的头颅。
真岚……如今居然变成了这样奇怪的样子。
想起百年前自己因罪被逐出伽蓝城,坐在高高王座上目送自己离去的少年皇太子的样子,对照面前这个虽不见衰老迹象,却已然成熟练达很多的男子头颅,剑圣弟子只觉无数过往爱憎如潮水般在胸臆中呼啸。
再回首是百年身啊……那一年,真岚才十三岁,他作为骁骑军前锋营的一名战士,去北方砂之国将这位平民皇子带回帝都,从此结下兄弟般情谊。
如今,转眼已经过去了百多年。
“喂,我费了那么多口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发觉了西京的出神,那个放在他胸口的头颅愤怒起来,垫着伤者颈部的断手蓦地动了起来,“啪”地拍了剑客一下,将他打醒。
“啊,你说什么?那笙?皇天?”西京猛然回过神,只记得对方重复最多遍的词语,连连点头,“这事情我已经答应了阿璎,你放心,我会尽力保护她去往九嶷王陵。”
“我说,你揽下的事也太多了吧?”看到剑客吐然而诺的样子,真岚忍不住又打了好友一个爆栗子,指了指另一边,“那边你答应红珊的事又该怎么办?”
顺着断手的手指的方向,西京侧过头,看到了无聊坐在一边的慕容修,脸色微微一变。
“本来我想,可以带着慕容修和那笙一起上路,先送那丫头去九嶷,然后再送慕容去叶城——”西京说出了原先的打算,忽然苦笑,“可如今……”
“可如今一来,沧流帝国被彻底惊动,必然全力追杀你们一行。”不等好友说完,真岚翻翻眼睛,接了下去,“你简直成了灾星,一路上不知道要遭遇多少恶战——如果再让那个小子跟着你上路,只怕比让他孤身带重宝上路更加危险吧?”
“是啊。”西京无话可答,没好气地瞪那只孤零零的头颅,“一百年来,看来你也只能练嘴皮子功夫,‘毒舌’更胜往昔嘛。”
真岚回瞪他,然而一向随意的脸上表情却是凝重的:“你还是那个脾气啊——什么事都往身上背,也不管自己辛苦不辛苦!”
“辛苦什么?百年来我一直在喝酒睡觉,也该做点事了。”西京没有理会朋友的话,微微苦笑起来,转头看旁边已经覆盖了被单的鲛人少女尸体,遍布风霜的眉宇间忽然就有沉痛的意味,“我一直不想再管云荒上的任何事,不管空桑人,也不管鲛人。红珊走的时候,我尚可对自己说,她毕竟还是幸福的。可是……汀死了。我不能再骗自己说,云荒上任何事都和我无关——因为我在意的人死了!”
顿了顿,他低声说:“真岚,我不想再让任何人受到伤害。”
“所以,你要插手了?”空桑皇太子看着前朝的名将,微笑起来,“你要再度为空桑拔剑而起了吗?”
“尽力而为。”云荒第一的剑客点了点头,眼里却是沉重的,“我的能力毕竟有限,可心里想‘守’的却太多——真岚,我不仅念着空桑,念着红珊的孩子,我还想帮鲛人一族回归碧落海……呵,是不是好大的野心?”
“不愧是自小的死党啊……”听到那样的话,真岚的头颅蓦然发出了同意的笑声,断手从西京头下抽出,用力握紧了剑客的手,赞许道,“空桑复国,鲛人回归,开创新的天下,让云荒所有族类都能安然自由的生活——同样的野心,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西京蓦然微笑起来,对于皇太子这样的想法并未感到惊讶。真岚从来都是个优秀的领袖人物,如若不是少年时就遇上了梦华王朝这个烂得一塌糊涂的摊子,积重难返内外无援,他只怕会成为空桑人的一代明君吧?
然而,一场天崩地裂,山河倾覆,如今居然又有了重新实现梦想的机会。
百年后,两个幼年好友的双手终于再度交握在一起,坚定沉稳,仿佛结下了一个牢不可破的盟约。
就在为君为将的两人互剖心胆、立下盟约的时候,门忽然推开了。
“鸟灵来了!灭了蜡烛,不要被发现!”如意夫人从外面踉跄而入,急声道,“那些怪物就要飞过来了!”
“如意夫人,你快来看看,炎汐……炎汐他发烧得很厉害!”同时,那笙带着哭音嚷了起来,“他忽然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