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往世 · 3
听着窗外翅膀扑簌的声音风一样呼啸而去,知道那些鸟灵散了,房间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开始继续谈话。
如意夫人重新点起了灯,凑近去看复国军左权使的伤势。
灯下炎汐原本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居然泛出了奇异的嫣红,虽然极力压制,然而依旧忍不住不停地咳嗽,有些烦躁地用手抓着伤口上的绑缚,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一般,无法忍受。
“怎么了?”如意夫人吓了一跳,知道左权使为人坚忍,在征天军团手里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始至终没有呻·吟过一声,而如今居然有无法掩饰的痛苦表情,必然是情况不妙。
“夫人,炎汐烧得很厉害!”那笙急了,抓着榻边扭头对美妇嚷嚷,带着哭音。如意夫人忙忙地放下烛台,弯下腰,有些不信地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忽然间手便是猛烈一颤——其实是没有多少温度的,然而对于冷血的鲛人一族来说,如今这样的体温,无疑便是烧得让体内的血都在沸腾!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如意夫人愣了愣,连忙拿过一盏茶,那笙劈手夺过,扶着炎汐坐起,递到他唇边。鲛人战士似乎已经被迅速攀升的体温烧得无法说话,看到水,下意识地一口饮尽,然而嘴唇依然干裂,眼里有渴盼的光。那笙连忙又倒了一盏,也是转瞬饮尽。
等一壶水全部喝完,炎汐依然虚弱,仿佛那样的体温将体内所有水分都消耗殆尽。
那笙急得要哭,然而在她起身准备去找水的时候,如意夫人忽然抬手按住了她。美妇的眼里有深思的神色,喃喃道:“没用的,不能不停给他喝水,不然他会死。”
“会死?!”那笙听得那两个字,一下子惊叫起来,引得旁边慕容修和真岚西京都看过来,然而苗人少女不管不顾,一把拉住了如意夫人,几乎哭了起来,“刚才不是好好的么……还说苏摩给他治过伤了,怎么一下子又恶化得这么厉害?要……要怎么办才好啊?”
慕容修听得如意夫人说得严重,终究不忍,站起身来:“夫人,不知瑶草是否管用?”
如意夫人愣了一下,看着这个鲛人的孩子,摇摇头:“应该不顶用。”
那笙的脸色顿时苍白。
“哎,别怕,有我呢。”那个瞬间,忽然一边听着的真岚开口了,安慰着皇天的持有人,“实在不行,我可以把我的血给他喝……”
“什么?!”那笙吓得一跳,看着那古怪的头颅,“炎汐又不是吸血鬼!”
“你知道什么?小丫头。”西京勉力挣扎着下地,走到炎汐病榻前——毕竟是剑圣弟子,愈伤能力远超常人,再加上方才苏摩用灵力替他疗伤,休息片刻便能勉强走动。他一手提着真岚的头,一手抓着断肢走到那笙身边,撇撇嘴:“云荒上最厉害的是什么?空桑的帝王之血!几乎有返魂归魄的能力——还不快谢谢真岚。”
“啊……”不但是那笙,连一边的如意夫人都愣了一下,看着面前两位空桑族的显贵。空桑的皇太子,居然肯为复国军的左权使而流血?
西京没工夫和他们啰唆,便上前查看炎汐的伤势。跟鲛人相处日久,抬手一探对方的额头便知道非同小可,当即对着真岚点点头,真岚也不言语,便抬起了手腕。“咔嚓”一声,光剑出鞘,划向空桑皇太子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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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用不用!”那个瞬间,如意夫人才回过神来,脸上有复杂的神色,连忙拦住西京,西京重伤之下无法收放自如,差点误伤到对方。如意夫人急急拦在复国军左权使身侧,解释道:“不需要帝王之血,炎汐这不是伤……”
“不是伤?那么就是病!”西京被阻拦,眉头蹙了起来,冷冷道,“夫人,人命要紧,不是讲以往恩怨的时候,莫要再拖延。”
“也不是病!”如意夫人一跺脚,仿佛不知道如何解释,蹙眉说,“我不是故意要拖延阻拦你们……是他、他根本不需要用药呀!”
所有人都是一愣,“什么?”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们重新听到了翅膀的扑簌声。
难道是鸟灵又回来了?房中所有人闪电般回头,却看到了夜幕下从天翩然而落的骏马。天马的双翅平滑地掠过空气,收拢,轻轻落在外面残破的庭院里,黑袍战士们翻身下马,在黑夜里,所有战士盔甲上发出淡淡的光芒,显示出来者都并非实体。
冥灵军团!是无色城里的空桑人大举出动了吗?
乍一见到空桑的骑兵,如意夫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挡在榻上病重的炎汐身侧,一手拉紧了那笙,低声嘱咐:“好好看顾左权使。”一边说着,她已经一边从袖中拈出了一根细细的金针,贴紧了那笙的后腰。
——无论如何,这个戴着皇天的少女总是空桑方面重要的人吧?此刻敌众我寡,万一空桑人又如当年一般对待鲛人,双方翻脸动手,那么至少她手头上还得抓住一个有用的人质。
然而,那笙却是毫无知觉,看到忽然间大批军队降临,也是吓了一跳,死死拦到了炎汐病榻前,盯着外面的人。
“皇太子殿下!”当先的蓝衣骑士和红衣女子掠入房内,看到西京手里的头颅和断肢,大喜过望,齐齐单膝跪地,“臣护驾来迟,拜见皇太子殿下!”
被西京鲁莽提在手里的头颅凌空转了转,看到前来接驾的下属,忽然间就莫名地松了口气,喃喃道:“来的是蓝夏和红鸢啊……那还好,那还好。”
“还好什么?”只有离他最近的西京听到了皇太子的话,莫名其妙地提起真岚的头,忽然间看到两位王者带有怒意的眼光,连忙改抓为托,好好地将那个头颅放到了肩膀上。
“西京,我有话跟你说。”真岚压低了声音,示意他侧过耳朵。西京连忙将耳朵附过去。两人之间低声的交谈开始,蓝夏和红鸢对视一眼,沉默地退在一边。
已经认出了这个老实不客气抓着皇太子头发的男子,居然就是百年前威震云荒的名将西京,两个王心中一喜,便不好打断君臣间的密谈。
“还好来的不是玄王,”真岚歪了歪嘴,做出一个庆幸的表情,低声说,“那位老人家,可是对鲛人有着根深蒂固的恶意,他一来,事情可就大大的糟糕。诸王中赤王对于鲛人态度比较亲近,而蓝王年轻,也没有多大偏见,算是来对人了。”
“哦。”头颅放在剑客宽宽的肩膀上,西京扭过头,几乎是和真岚鼻子对着鼻子地低语,“你是想和鲛人结盟?但是……苏摩那家伙看起来很难对付的样子啊……他会肯?”
“就是。”真岚苦着脸,皱眉,对着近在咫尺的好友诉苦,“简直是个怪物。我想来想去,都搞不清他心里到底想什么——要知道我的读心术可不算差的啊。他的力量很强,只怕不在我之下……当然是没有四分五裂之前的我。”
“那么……”片刻的沉默,西京也是沉吟,终于低声几乎附耳般问,“让阿璎出面?她的面子,苏摩说不定会卖。”
“去!”真岚忽然瞪了他一眼,那样近在咫尺翻起的白眼吓了西京一跳,断手跳了起来,用力敲剑客的后脑,“都什么鬼主意!”
“你不至于那么小气吧?”西京苦笑着看他,“紧张什么,又不是要你戴绿帽子。”
“是你的提议太臭。”真岚的断手抓抓,将方才被西京拎着而弄乱的头发重新理顺,“你以为让白璎出面事情会好办一点吗?只会帮倒忙而已!苏摩当初那样对待白璎、何尝留了半点情面——但我想,其实他未必不痛苦。”
西京微微一怔,低下眼睛看着肩膀上真岚的头颅。
“我想,那段日子大约是他最不愿提及的,就像是最不能揭开的一个痂一样。”真岚淡淡道,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他是个聪明人,如果就目前局面冷静地分析,他或许还会作出与宿敌联盟的选择——但是如果白璎出面,挑开伤疤,事情可能就会往反方向走了……”
“这样啊。”西京喃喃说了一句,眉间有复杂的情绪,“那么只能直说试试了。”
顿了顿,仿佛第一次感受到朋友百年后的变化,剑客回头看着皇太子,微笑说:“真岚,你好像到现在看起来才有点像个皇太子的样子了。”
“嘁!”真岚白了他一眼,回头对着前来的蓝王和赤王微微点头,招呼两人上前,开始将自己想要结盟的计划,细细说给两位藩王听。
忽然间,外面的天马发出了不安的嘶叫,冥灵战士的长刀纷纷出鞘,仿佛有敌逼近。
空桑皇太子和两位王者蓦然回首。
只见黑夜中天马羽翼扇动,惊嘶中踏蹄连连后退,居然不听骑士的操控。在白色的天马退让出的通道中,黑衣的傀儡师踏着废墟而来,深蓝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那样的速度,宛如御风飞行,几乎超出了“实体”的移动极限。
“天……是苏摩?”看着迅速接近的傀儡师,两位王者认出了百年前那惊动天下的脸,不自禁地脱口——记忆中那个少年奴隶已然长大,由青涩变为阴鸷,然而那俊美无俦的面容依旧。
看到鲛人少主掠入房间的刹那间,赤王和蓝王几乎有时光倒流的恍惚。
“少主!”唯独如意夫人是惊喜的,因为在大敌环伺的时候,终于盼到了主人,连忙几步上去迎接。
苏摩在厅中站定,本来空茫的眼里依然残留着一丝丝激烈的情绪变动,宛如闪电不时交剪而过。在看到前来的空桑诸王时,他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有锋锐的光——赤王和蓝王?
那个瞬间,百年前的一幕如同洪流倒卷而上,将他再度淹没。
手用力握紧,掌心那个伤口重新裂开,他没有理睬任何空桑人,只是穿过诸王和真岚西京,对着一边茫然的慕容修点点头,然后转头问如意夫人:“炎汐怎么了?”
然而,一边问话、一边探手试了试昏迷中人的体温,苏摩忽然如同被烙了般一怔:“这是……”
他不顾那笙还在一边,迅速撕开炎汐胸口的绑带,检查那个可怖的伤口——然而,让那笙惊喜交加的是,那个本来贯穿身体的巨大伤口,居然已经迅速地愈合起来,仿佛有惊人的力量催动,肌肉生长着,筋络蜿蜒着,几乎都可以看到延展的速度。
“哎呀,好得那么快!”那笙忍不住,拍着手惊呼起来,大喜之下对苏摩也感恩戴德起来,“你好厉害!这么快就让炎汐好过来了,真是个好人!”
然而苏摩根本看也不看她,手指摁着左胸上的伤口,感知到了血肉下涌动的变化和炽热的温度,脸色忽然间苍白,低声说:“难道是……”
“是。”不等少主问完,一边如意夫人悄声回答,“这一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