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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大营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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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舟不像小艇一样以速度取胜,它是缓慢而坚不可摧的,它一寸一寸地前进,摧毁所遇到的一切。它坚硬的外壁,让所有不顾一切上去阻拦的女萝都支离破碎。

从螺舟里不停地飞射出小艇,艇上有披坚执锐的沧流战士。那些战士在靖海军团中受训多年,极擅水战,每人身上的肌肤都遍布着水锈,能在水下屏息一炷香以上的时间。那些小艇风一样地冲出来,和鲛人战士厮杀在一起。

经常是两艘小艇同时被机簧飞射而出,艇上当先的沧流战士左右分持一张巨大的网,将前方的鲛人战士迅疾不防地裹住。然后,坐在后面的沧流军人便立刻手持精铁打造的军刀,从网中用力捅入,左右砍杀。

小艇的末端系有长索,在沧流军人水下屏息时间到达极限的时候便会猛然收缩,将战士连着小艇都收回螺舟的腹部。如此轮番出击,训练有素。

而鲛人战士则多用纤细锐利的武器——或是长剑,或是分水刺,凭借着身形的灵活和地形的熟悉来回游弋,敏捷性远非那些人类可比,往往小艇刚从螺舟里射出,还不等沧流战士展开进攻,鲛人战士已然迅疾地游了上去,一剑当先将持网的战士刺死。

这一场战争进行得惊心动魄,只见血色不停地在水里扩散,将镜湖染得一片红。

然而螺舟仿佛坚不可摧的堡垒,在鲛人和女萝的联合抗击之下虽然速度减缓,却依然如割草机般缓慢地前进,将战线一分分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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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流建国以来,镜湖底下这不见天日的战争就从未终止过。

由于和鲛人相比,冰族先天不足,无法在水中作战,靖海军团多次在水底遭到了败绩。然而,近年来随着巫即大人按照《营造法式·靖海篇》改进了螺舟,增加了乌金炉作为水下推进器具,采用了银砂遇水即燃的原理制出水下照明灯,并且找到将水转换为可以呼吸的空气的方法,种种措施之下,靠着新的作战工具,水底的局势开始扭转。

三年前,靖海军团就曾经成功地冲入过鲛人的大营。

然而那一次的胜利也是有限的。虽然撕裂了复国军的防线,但是鲛人们却已经及时地从大营里撤退,在湖底隐秘的地方重新建立起了基地。

那之后战争又持续了三年,大大小小数十役。而这一次的规模是空前的。

获得了右权使寒洲和左权使炎汐都奔赴外地执行任务、大营中无人主持的密报,靖海军团三师联手,出动了五十架螺舟,全力出击——力求从各个方位锁定复国军大营的位置,一次性合拢包围圈,再也不让复国军如上次那样逃脱。

果然,在五个方向的同时进逼下,复国军大营被完全包围了,鲛人战士们开始殊死反击,竭尽全力不让那铁一样的包围圈缩小。

这一场血战,已然持续了三天三夜。

宁凉刚奉命返回镜湖,便遇到了这样紧急的局面,来不及多想,便代替右权使披甲上阵,和同样刚刚从鬼神渊返回的炎汐一起指挥反击。然而,在战事进行得如此紧张激烈的时候,却还要分神过来应付这些空桑人。一想起来这就让他烦躁不安,杀气上涌。

顿了顿,宁凉眼里忽然浮现出一丝迟疑,他压低了声音,仿佛不愿被身边随行的鲛人战士听到,宁凉靠近真岚身侧,问了一句话:“为什么苏摩少主没有和你们一起来?他去了哪里?他不是说很快就回镜湖来么?”

“……”真岚忽然间无法回答。

难道要他说:他们的少主,那个刚刚继承了海皇力量的人,为了所爱的女子去了沧流人的帝都?抛下了这里战乱中的族人和等待他带领的战士,毫不犹豫地去了另一处?

“苏摩他,去了帝都,”刹那的迟疑后,他还是开口这样回答,“他要去追回如意珠。”

“哦……是这样。”宁凉带着恍然的神色点头,“寻找如意珠的确也是当务之急,难怪他急着去了帝都。”然后,低了头,却极轻地说了一句:“等他找到如意珠,说不定,已然没有族人再需要他拯救了……”

冷冷一笑,宁凉望着那边的战况,蹙眉结束了这一次的谈话:“既然封印已送到,这一次空海之盟,也算是两清了。”他对着真岚颔首致意,“目下靖海军团三师围攻镜湖大营,情况紧急,也就不远送两位了。”

他一点头,身侧的鲛人战士们便立即转身。

在两人方才的对话中,所有在侧的鲛人战士均沉默地看着他们,不发一言,但是眼睛里无不对这一行空桑来客透露出敌意。此刻听得右权使说要走,个个随即离开,头也不回。望着他们转身,那笙有些愕然,回过神后忍不住叫了起来:“你们怎么……怎么就走啦?炎汐呢?炎汐他呢?”

“左权使不能见你……呵,他可是曾经发过誓,要为复国舍弃一切。如今,全军上下都不会允许他违背这个誓言。”宁凉定住了脚步,回身,嘴边露出一丝冷笑,“他正在大营中指挥抗敌,没时间来见空桑人——所有该交代的,都由我来交代。”

“那我去和他一起抗敌好了!”那笙一跺脚,懊恼地嚷,“他没时间,我有时间!”

她对着真岚伸过手去,把石匣拿起,用戴着皇天的手在上面比划:“臭手,我现在就替你解了封印——然后,我要去找炎汐啦!”

真岚却默默对着她摇了摇头,将她拉在身侧,低声:“他们不会让你去的。”

“为什么?”那笙气愤地嚷,“他们凭什么不让?”

真岚苦笑,微微叹息:“你看看他们的眼睛——”

那笙愕然地抬起头,望过去,忽然间就一个激灵打了个寒战——那些眼神……那些鲛人们的眼神!充斥着敌意和排斥,冷漠和憎恨,无论是鲛人战士还是死去的女萝,都以那种眼神看过来,似乎在一瞬间将她冰封。

“他们……他们恨我?”那笙脱口低呼,微微退缩了一下,“为什么啊?”

“因为你和我在一起,”真岚叹息了一声,“因为你戴着皇天。”

他望着水底无边无际的女萝,眼神黯淡——这片水底下,积聚着多少的亡灵啊……空桑七千年的历史上,有多少的鲛人被摧残了一生,死后双眼还被挖去制作凝碧珠,尸体被抛入镜湖。那些死去的鲛人不愿化为云和雨升入天际,就把怨毒都积累在水底,不惜化为死灵也要守护族人,守护镜湖大营。

复国军在这充满了仇恨的水底里驻守,面对着如此深重的仇恨,炎汐他作为左权使,又怎能轻易跨过这一步?

他,毕竟不是苏摩那样可以不顾一切的人。

“戴着皇天又怎样?我是中州人啊!”那笙叫起来了,对着重新背过身去的宁凉大喊,“喂!我不是空桑人!……我是中州人,和你们无怨无仇!求你们带我去见炎汐吧!”

然而,没有一个人理睬她。所有的鲛人战士在交出石匣封印后自顾自地离去,随着宁凉返回前方,宛如灵活的游鱼,瞬间消失在光线黯淡的水底。那笙急急施展起轻身术,跟了几步,然而终究比不上鲛人们的水中速度,被抛了下来。

她愕然地捧着石匣站在水底,望着不远处腥风血雨的战场,不知所措。心情从高峰骤然跌落到低谷,她怔怔愣了半天,又气又伤心,终于忍不住还是“哇”的一声哭起来。

“别哭,别哭……”真岚从她身后赶上来,轻声安慰。

“炎汐…炎汐他为什么不来见我!”那笙站在水底大哭起来,泪水一滴滴地落入水中,随即消失无痕,她扯着真岚的袖子,哭得像个孩子,“他、他为什么不来!他不要我了么?……臭手,他、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真岚感觉她全身都在剧烈地发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为什么不来见我?”那笙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问,“他不要我了么?”

“他不是不想来,只是不能来。”真岚想了想,低声道,望着水底那一片激烈战斗的景象,眼神辽远起来,“你要体谅他的不得已。”

“怎么不能来!他是左权使,没人能命令他不来。”那笙不信。

“也没人能命令我,可我同样有很多不能做的事。”真岚嘴角浮出苦笑,微微摇头,叹息,“我们只是受制于看不见的束缚。你要体谅他……回到了镜湖大营,他就不再只是你的炎汐了,他首先是复国军的左权使。他违背昔日诺言变身,只怕已然引起军中战友的诸多不满。而如今寒洲刚死,全军至哀,强敌压阵,何况,即便是我和苏摩达成了联盟,但空桑和海国之间数千年的仇怨并不能立刻由此消解——这种情况下,他真的很难来见你。”

真岚望向那些舍生忘死搏杀的战士们,感觉流到面颊上的水流里充斥着鲜血的味道,他在水中长长叹息:“就如我不能去阻拦白璎赴死一样,都是不得已……我们活在一张看不见的网里,都有不能做的事。你能体谅他么?”

他抬起手按在眉心,觉得头痛欲裂——那一番话,其实无形中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白璎……其实,我,才是那个被引线束缚着的傀儡啊。

我被钉在了这个金座上,子民们的愿望成为牵动我手足的引线,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做到,而有一些则永远不能去做——但,我的愿望和念力要怎样强大,才能像苏摩那样挣脱尘世加诸于身上的种种桎梏,不顾一切地去寻找你呢?

你……是否能体谅我的不得已?

“我不管!”那笙却叫了起来,根本不听真岚的辩解,“我要去找他!”

她也不知道炎汐究竟在这茫茫战场的哪一处,只是转过身准备一头冲进去:“我要找到他,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啦,是不要我了么?这太没道理了……他怎么能这样!我一定要问!”

然而,在她用了轻身术奔出的瞬间,真岚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那笙大怒,恶狠狠地想把他的手推开。

“先把我的左脚放出来!”对着踢打不休的少女,真岚厉声怒喝,手臂一抖,抓住她晃荡了两下,让她安静下来,“给我先打开封印!这样我才能跟你一起闯进去找炎汐!”

“啊?”那笙忽地愣了一下,“你……陪我去?”

“嗯。陪你去——”真岚微微一笑,眼神温和起来,“丫头,你刚才这样生气,却依然没有说出不要皇天的话。你没扔下我,我自然也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那笙安静下来,望着他,眼睛亮晶晶,嘴巴一扁。

“好啦,别哭鼻子了,快点解开封印。”真岚敲了敲她的脑袋,嘬唇呼啸了一声——天马应声呼啸而至,真岚低下头,对着天马低语几句,拍了拍马头:“快去吧!”

天马仰头嘶叫一声,立刻在水中展开双翅,急速地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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