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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父子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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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真云烛站在廊下,看着元帅从弟弟房间里返身而出,径自走向院门。她张了张口,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手颓然的垂落。那个名叫兰猗丝的冰族女子静默地随着巫彭转身,面无表情地离去。

“非常时期,请务必不要离开含光殿半步。”阖上门的时候,她听到巫彭说了最后一句话,声音已然是兵刀般的森冷无情,“踏出一步,刀剑无眼。”

含光殿的门轰然阖上,乍开的门缝里可以看到外面一片铁甲的寒光。

巫真的身子无力往后一倾,倚在廊下金丝楠木的柱子上,感觉从内心底下透出的无助和寒冷,云焰那个孩子受了方才一场惊吓,不知兰绮丝是怎样抚慰她的,至今还躲在自己的房间内呜呜咽咽地哭,令她一贯清明如水的心也开始感到了烦乱。

怎么办……怎么办?

事到如今,他们一家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插翅也难飞出这个帝都了——元老院甚至断绝了她再去向智者大人求助的唯一途径。巫真靠在廊下,怔怔地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白塔,第一次感觉那是极遥远的地方。

她忽然苦涩地笑了起来:一度跻身于十大门阀的姐弟,看来是要从最高处直接摔下来了吧?这些年的荣华仿佛是一场梦,骤然而来又骤然而去,最终如梦幻泡影——如果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当年自己还会不会离开朔方城,跟巫彭大人来到这里呢?

可笑那个时候,她还以为这会是他们家族翻身的最好时机。殊不知,踏入的却是一个地狱般可怖的斗兽场。

“……”房间内忽然传来沉重的撞击声,仿佛有什么落到了地上。

“弟弟!”她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脱口惊呼,踉跄着冲入了房间,转瞬又呆住——地上一片狼藉,床头柜、茶几、箱笼,一个个地被打开了,凌乱不堪。而在这一片混乱里,她看到自己的弟弟正在极力地拖着身子爬行,从窗边一点点挪动到墙角,一路的打翻室内所有东西。

她捂住了嘴,不让自己脱口惊呼——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骄傲的弟弟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在做什么?

全身的肌肉已经溃朽,手足的关节也已经不能动,然而他却用肩膀顶着地面,死死将脸颊贴在地面上,用唯一可以活动的颈部和肩膀使力,就这样无声地一寸一寸慢慢挪了过来——然后,用牙齿咬住箱笼的把手,用力地一个个打开。

巫真全身颤抖,用力捂住了嘴,不让自己的惊呼划破室内的寂静。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失态将会加速弟弟的崩溃。

“你……你在找什么?”终于,她勉强平静地迫使自己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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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那个人停顿了,霍然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狂热和绝望——

“我的剑呢?”她听到弟弟那样嘶哑着问,带着不顾一切的神色,用牙齿一个一个地咬开那些阖上的橱柜和箱笼,急切地寻找着,断断续续地问——

“光剑!我的光剑去了哪里!”

巫真终于明白他要的是什么,几步冲到了那个隐藏的暗格前,取出了那一把银白色的光剑——那,还是云焕因假如意珠之事被刑部下狱时,被她偷偷藏起来的。虽然弟弟几乎从未公开佩戴过它,但她知道这把剑对他来说意义定然非凡。

她走到弟弟面前,俯身将光剑放在他的掌心。

铸成已经十几年了,但由于主人精心的养护,这把光剑却一直保存得很好。银白色的圆筒上,那一个清秀遒劲的“焕“字仿如刚刚刻上去那般清晰。

“……”云焕咽喉里发出了模糊的声音,眼里放出了光,急切地想握紧这把剑。

然而,所有的努力都是无用的——他的手指动了动,却根本无法握紧那把光剑,银白色的圆筒从他手心里滚落,在地上敲击出清脆的响声。

他眼睁睁地看着光剑从手上掉下去,眼神一下子空了。

“弟弟,弟弟。”看到云焕的神色,巫真再也忍不住地担心,颤声低唤着,伸手到他肋下,想将他从地上扶回榻上休息。然而云焕却猛地一挣,脱开了她的扶持,身子重重地跌倒在地面上。

他用尽力气伸出双臂,用两只手腕艰难地夹住了那把光剑。左手手腕上那一道烫伤的疤又裂开了,血沁了出来。然而血下,那两道十字形交叉的金色烙印却赫然在目。

“哈……哈。”他侧过头去,将脸贴在那柄冰冷的剑上,低低笑了起来。

师父,你就是这样惩罚我的么?

我本只是一个平常人,或许早就该死在荒漠的地窖里。是你将我从死境里带出,造就了我,给予我一切。然而你的焕儿却是个如此不堪的人,竟以利用和死亡回报了你——所以,今日借了上天的手,你终于还是将赐予我的东西,全部都收了回去了么?

健康,快乐,和自由。

——你曾期许我的三件东西,如今完全都化成了齑粉。

那么……师父,你可否告诉我,以后我又该怎样地活着?

在转过几条街,远离重兵把守的含光殿后,飞廉才放开了明茉。后者恨恨地瞪着他,然而情绪也已经缓缓平静下来。

她下意识地将身子侧过,拉起身上凌乱的衣衫,躲避着路人的好奇目光——虽然已经是订了婚约的人,但在矜持而贵族气的帝都里,这般年轻男女双双拉着手在街上公然出现,女方还衣衫不整,也难免令人侧目。

飞廉也感觉出了不妥,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低声:“整理一下衣服。”

明茉脸一红,躲到了他身后,迅速的将被撕裂的衣襟掖好。

“哟,”忽然街角有人笑着打了一声招呼,“飞廉,你们提前度蜜月呢?”

飞廉脸色一变,霍地抬头,正待发作却看清了来人,一腔怒气便发不出来——那个停下马咬着牙签斜觑着自己偷笑的,是一个同龄的年轻军官,银黑色的军服上同样绣着金色的飞鹰,满脸善意的笑谑。

“给我闭嘴,青辂。”认出了是钧天部的副将、昔日演武堂里的好友,飞廉松了口气,却还是没好气,“少说一句会死啊?”

“咦?”青辂跳下马来,笑,“现在不是军中,你可没权命令我闭嘴了。”

他看了看躲在飞廉后面的女子:“明茉小姐?真是名不虚传的美女啊……”他伸出手,用力锤了飞廉一拳:“你这小子,果然从小到大都走狗矢运!”

明茉脸上飞红,虽是平日聪敏干练,此刻也说不出一句话。飞廉的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低声怒斥:“收声!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好吧好吧。”青辂见好就收,撇了撇嘴重新跳上马,白了他一眼,“不和你这个走狗矢运的小子啰唆,我还得去紫宸殿呢——今日一早就接到元帅命令,居然要军团里九天全部集合,真是见鬼啊!”

“是元帅的命令?”飞廉心里一惊——居然要惊动征天军团全部九天人马,看来元老院方面,是绝不会轻易放过云焕了。

“嗯,”青辂点了点头,却道,“可能要被派出去平叛了。听说东边和北边同时都燃起了狼烟,驻地的镇野军团已经无法控制局势,巫彭元帅下了命令,重新调配兵力,征天军团可能要全军出动了。”

原来并不是为了对付云焕?飞廉暗自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全军出动?连平日镇守帝都的钧天部都要被派出去了么?这些日子来他解甲休息,两耳不闻,不知道战况已经如此吃紧。他有些担忧的抬起头:“小心些。对手很强。”

“知道。听说泽之国那边的主帅是前朝空桑的名将、剑圣西京呢!”青辂笑了笑,还是那样笑谑,毫无对生死的忧戚,“所以说你小子走狗矢运啊!这种时候你居然偏偏被解职回家了,不用再被派出去当炮灰。”

飞廉脸上却无笑容,心事重重地拍了拍马脖子:“走吧。”

青辂勒转马头,忽地回身,低声:“你什么时候回来?大家都很念着你呢。如果你还想回来,我们可以联名给元帅上书,请求他赦免你。”

两年前,在还没有调任玄天部少将前,他们曾经是南方炎天部的同僚。他是裨将,而飞廉当时是副将,两人曾经合作无间地过了两年的军旅生活,然后各自被调到不同的队里,提升为不同的职位。

不像桀骜冷漠的云焕少将,出身门阀贵族的飞廉优雅而温和,一贯拥有良好的人际关系,在他五年驻守过的三个部队里,几乎所有的下属都成了他的朋友,青辂自然也不例外。然而帝国军规严苛,在这种情况下青辂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令人感动。

飞廉笑了笑:“不了,你还是让我多休息一阵子吧。”

青辂眼底掠过一丝失望,却笑了起来:“也是,你一贯是个懒人啊,何况如今又走了桃花运——”他回头看了一眼听得出神的明末,策马扬长而去:“度你的蜜月去吧!”

马蹄得得而去,明茉这才从飞廉背后走了出来,脸上犹自有红晕。

“走吧,”飞廉有点心不在焉,似乎急于结束这件事,“先送你回府上——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昨天晚上是出来找我的,结果我去了含光殿,所以你也只有跟去。”

“嗯。”明白对方显然是在为自己开脱,明茉低下头去,“谢谢。”

“不必。”飞廉态度客气地点头,然而说的却是毫不客气,“放心,云焕是我朋友,他的事我一定会尽力帮忙。不过小姐还是不要再插手了——这种事你非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很容易给自己惹麻烦。”

明茉红了脸,眼里陡然露出了不平,盯着飞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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