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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暗涌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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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修看着两人的身形消失在巍峨的宫廷深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摇了摇头——果然,一切都如计划那样的进行着,又一个隐患被平息了。然而嘴角笑容未敛,回头却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不由怔住。

“那笙?”此刻才注意到了和西京一起来的是谁,他又惊又喜,上前了一步,“是你啊?好久不见了,可好?”

然而,那笙却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你……”她皱着眉头看他,“变了。”

“是么?”慕容修敏锐的觉察了她的退缩,也站住了脚,只是微笑,“当然。到了云荒那么久,怎么能不变呢?——就象小丫头你也是变得让人有点不敢认了呢,长高了,也漂亮了。”

那笙却没有被他的赞美动摇,只是一瞬不瞬地审视着他。她看得太过于认真,以至于让慕容修都有些不自然起来,有些腼腆地微微侧过了头,借着端起案上一盏茶来细品,避过她的视线。

“嗯,我确信了。看了那么久脸也不红心也不跳,果然没事了。”半晌,那笙终于重重舒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地开口,“现在,我已经完全不再喜欢你啦!”

慕容修那一口茶含在嘴里,差点呛住。

“我说嘛,我本来就只喜欢炎汐的!那个臭酒鬼大叔分明是胡说,诬陷我,哼。”那笙却是欢天喜地,仿佛验证了什么似的放下了心上一块大石头,开始如平日一样的活泼,“慕容慕容,那么久没见你都在干吗?有没有和你爹一样、在云荒拐到一个漂亮老婆啊?”

她扯着他的袖子,唧唧呱呱,慕容修只是无可奈何的笑。

“唉,我现在日日忙的不可开交,哪里像你一样逍遥?”他苦笑,然而看着这个女孩子的脸,无端也觉得放松起来,“你呢?你的炎汐还好吧?”

“嗯,还好!”那笙高高兴兴地回答,和故人汇报着这一年来的辉煌战果,“一切都很顺!他的族人也都不再恨我啦,因为龙神和苏摩都赞同我们的事呢!我准备将来和他一起回碧落海……就像你娘当年跟你爹回中州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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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那可真了不得,”慕容修且惊且喜,不由暂时放下了心头那些纷繁复杂的天下大事,只是全心全意地哄她开心,“小丫头,去那么远的陌生地方,可需要很大的勇气啊。”

“我不怕!”那笙笑了起来,见牙不见眼,“我都敢一个人来云荒,怎么会怕和炎汐回碧落海呢?”然而笑着笑着,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忽地收敛了笑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再度重复:“不过,慕容,你变啦。”

“嗯?”慕容修微微一怔。

“你的眼神和刚来云荒的时候大不一样呢。”那笙蹙着眉,再度细细地打量他,“慕容,你刚来的时候只想着早日赚钱回中州,可现在……”她顿了顿,终于叹了口气:“你的眼睛没那么简单干净了,让我看不到底啦!”

慕容修一震:这个小小的丫头,居然能有这样的洞察力?他回忆起自己在踏上云荒后做的种种事情:那些阴谋阳谋,那些杀戮决断,那些取舍和牺牲……都一一浮现心头。这些日以来,他虽然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然而,运筹帷幄之下,他的手上却又染了多少鲜血呢?

自从在桃源郡做出抉择之后,他应空桑皇太子之邀参与了这一场天下的谋夺。从息风郡控制高舜昭总督开始,他被卷入了天下洪流之中,手上早已染尽了各种颜色。而渐渐的,他发现了自己除了经商还有更多的天赋,而他可以获得的、也远远不止只是珠宝金银,一时之利——他是一个可以谋夺天下的人,和中州古时那个传奇商人吕不韦一样!

他的心里也有了更多的欲·望:不仅仅对于财富的渴望,更加萌生出了对权力的渴望、对征服这个天下的渴望!

而那种欲·望,便叫做野心。

云荒这片传说中的土地仿佛是一个大染缸,让所有踏上的人都身不由己的改变:那笙变得更加的纯澈,而他、却是越来越变得复杂深沉。

“嗯……”慕容修苦笑起来,摇了摇头,“是的,我变成一个坏人了。”

“才不呢!”那笙看着他,又笑了起来:“你是一个好人,慕容——就像我第一次在天阙看到你时一样。因为你的笑还是这样干净温暖啊……你在谋财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害命;那么在谋国的时候,又怎么会祸害天下呢?”

慕容修一怔,看着她无邪澄澈的眼睛,心里忽然重新平静。

“呃,”那一瞬,他忽地笑了,抬手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昔日腼腆的慕容公子显然也在一年后变得成熟练达,甚至学会了调侃,“我还真有点后悔了,当初为什么没有发现你是这么美的女孩子呢?”

那笙的脸唰的飞红,侧过了头,嘟囔:“真是的,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和臭手一样油嘴滑舌……我说过啦,我只喜欢炎汐一个人,你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否则我要生气了!”

话没有说完,却听到后殿一阵脚步声转出,两人连忙截住话头,缩回手来。然而看到两人这样亲密的举动,西京的脸上却依然浮起了捉狭的笑,不肯放过他们:“怎么,我才走开一会儿,这边又有新进展么?看来我原先料想的果然没错啊……”

“住嘴!”两人同叱一声,都露出尴尬的神色。

西京没料到这两个人忽然变得同仇敌忾,倒是一愣。只好识趣的住口,看看慕容修看看那笙,都是少见的紧张态度,便不再乱开玩笑,一个人找了个座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露出疲倦的神色来。

“怎么?治好离珠了么?”慕容修定了定神,开口问。

“嗯,”西京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青塬正在寝宫陪着她。我用剑削去了她脸上腐肉,保住了她的性命却毁了她的容貌——如你所愿。”

那笙却惊呼出来:“什么?那她一定难过死了!我得去看看。”

“喂,丫头,别去!”看着她拔脚就往后走,西京不由脱口,“离珠正在难过,最不愿别人看到她如今的相貌,你去了会被打出来的!”

然而,那个丫头却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算了,让她去吧,”慕容修却摇摇头,露出笑意,“这个丫头现在算是出息了。她好像有一种奇特的本领,能让人的心安静下来——或许她能安抚离珠的情绪。”

西京想了想,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只是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

“慕容公子,”四顾无人,他压低了声音,眼里露出复杂的表情来,“你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又巧妙又凶狠哪……在下佩服得紧。”

“不敢。”慕容修只是微笑,“奉皇太子之命办事,在下敢不尽力?”

西京也只是微笑,眼里却露出针一样的冷芒——离珠被幽灵红藫袭击是在今天下午,然而慕容修却早在一日之前便通知了远在北越郡的他,令他能够及时返回帮忙控制毒的蔓延,“恰到好处”的救了那个女子一命。

这般安排,显然早已是布好的棋局。

“如今这般,岂不是皆大欢喜?”慕容修笑笑,“青王自此后永远留住了离珠,离珠也找到了一个不因容貌而爱她的如意郎君,从此也该定下心来老老实实过日子……将军,你说,还能有更好结局么?”

西京默然,眼里的寒芒渐敛。

是的,他也承认、没有比这个更妥当的安排。那个前代青王的宠妾离珠,本来就是一个不安于室的女子。野心勃勃、不甘心只做被男人所爱的普通宠妾。在征服了年少不知事的青塬,令其死心塌地言听计从后,这个妖艳女子甚至渐渐开始染指九嶷郡的内政,和辅政的智囊慕容修处处作对。真岚皇太子远在无色城,却对这一切了然于心,已经为此感到忧心。

这样一个危险的女人实在是祸水,万万不能留,然而,却更不能杀——因为一旦杀了她,势必乱了青王的心神,也影响了复国的大业。

所以这个中州来的商人安排下了这样一箭双雕的计策。既摧毁了那个女子的最后骄傲和底气,也保留了年轻王者的痴情和尊严。

本来离珠那样的女人就是只可惜她唯一所恃的只是天下无双的容貌,而如今,在唯一的骄傲被摧毁后,她心里那点野心和不甘也该随之消灭殆尽了,从此后便可以安分很多。

这,说到底已经是最两全其美的安排。

西京久久不能回答,耳边只回荡着那个女人被毁容后的哭泣——那是一个人被夺去了最珍贵东西的悲伤,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让他不忍目睹。无论她本质上是一个怎样不堪的女子,但这种痛苦却都是深刻而真实的。

有一个刹那,他甚至对慕容修那种运筹帷幄揣测人心的冷酷感到厌恶起来。

“多谢慕容公子用心。”最终,他只能那样回答。

然而慕容修只是微微一笑,忽地倾身向前,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道:“不过,西京将军,我这次请你来的目的不是为了离珠,我还有另一个更大的计划需要和你商量。”

“什么计划?”西京一惊,抬头却看到对方的眼睛。

慕容修微笑。这个中州商人的眼睛深而莫测,闪烁着某种魔一样的亮光。“西京剑圣,破军是你的同门,”他忽然微笑,“你们有一个共同的师父,是么?”

西京心中微微一震,知道慕容修心思缜密,深得真岚信任倚重,虽一直居于东泽却对天下大事的脉络走向了然于心,只是默然点头,不做回答。然而慕容修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听说破军的唯一弱点就是你们的师父慕湮,不是么?”

“什么意思?谁和你那么说的?”仿佛被触及到一个禁忌的话题,空桑剑圣情不自禁的变了脸色,“我师父已逝,请勿擅议亡人!”

“在下万万不敢对先代剑圣有丝毫不敬,”慕容修肃然端坐,眼神并无讥诮,“只是这个计划不仅仅关系九嶷一隅,更关系到整个云荒——而其中令师是举重轻重的关键,所以在下不得不冒昧提及。”

西京口气稍微缓了一缓:“我师父已经去世了,再说这个有何用。”

“当然有用。她是这个世上唯一能约束破军的人。即便仙逝,影响力也不会因此而削弱半分。”慕容修的声音轻而冷,缓缓吐出下面的字句,仿佛一柄收藏已久的绝世利剑一寸寸的拔出,森冷锋利,“所以,我和真岚皇太子秘密磋商了很久,最终决定了实行这个计划——我希望能取得空桑、海国、甚至空寂大营里冰族三方面的全力协助。”

“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击碎星辰,毁灭破军!”

这一日,被后世称为“定乾坤”的一日。那一日,随着这一极秘的计划拟定,云荒乱世之幕终于开始缓缓合拢——而亲手拉下了乱世大幕的,正是这个被记载入云荒史册的外族人:慕容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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