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诛魔 · 3
“谬论。”许久,他才低声反驳,然而声音明显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决然和肯定,“以杀止杀,才是魔道!”
“呵呵……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愿承认。那也无所谓——如果不是你在师父面前如此指责我,我本来也没必要和你分辩这些。”云焕微微而笑,眼神却是冷定而不容置疑的,“但是,你要知道,我清扫这个云荒所有罪孽黑暗的目的,只是想令它光彩重生。”
音格尔看着眼前黑暗的破军,忽然间被那样的语调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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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攫取这个天下的最终原因么?”不可思议地,他喃喃。
“当然是因为我要重建它。”云焕将左手缓缓握紧,在他的手完全合拢的时候,黑色的光芒也随之消失在他的手心,“不过,在那之前,所有阻碍我的人都得死!”
在他身后,阵外的其他巫师齐齐一震,手中念珠颗颗断裂,法袍仿佛吹气一样鼓起,全身血肉都瞬间化为无痕!
烛光重新充盈,轮椅上的一袭白衣依旧静静沉睡。
“不!”短暂的失神后,仿佛被血腥的景象刺激,音格尔重新恢复了镇定,厉声,“一派胡言!什么大道无情?我只知道两句话:杀人偿命,善恶有报!”
厉喝声里,短刀铮然出鞘。铜宫外的盗宝者看到少主示警,立刻一拥而入!
“好一个杀人偿命!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倒是最简单的道理!”云焕扬声大笑起来,霍然转身看着无数的敌人,抬起了左手,“不过我倒是要看看,等我杀完了这里所有沙蛮子后,还有谁找我偿命?!”
“少主小心!”莫离看到对方重新抬起了左手,连忙上来护住音格尔。
“不必担心,”音格尔却是镇定,拦住了下属,“方才我们设下的封魔之咒,已经生效了!”
——就在同一刹那,云焕忽然发出了一声痛呼,捂住了自己的左腕!
掌心凝聚的黑暗之剑未能凝聚成形,便因为剧痛而消散,破军第一次觉得身体出现了难以忍受的痛苦,只觉体内有一把利刃在迅速划开,将他的左手整个切了下来!
“这、这是……”云焕踉跄了一步,捧着手腕,低头看到左手正在变得血红——那些血红色的光是从他身体里浮凸出来的,居然组成一个一个的字样,奕奕生辉,布满了他的整个左手,仿佛一个诡异的封印出现在他手腕上,死死的封住了他左手的力量!
“这是上古九字大禁咒,”音格尔的声音冰冷,“封魔之咒!”
“不可能!”云焕一惊,霍然抬头,“你们什么时候下的咒?!”
“从一开始,”音格尔淡淡,“那一碗酒。”
话音未落,他身后那个披着金色缨络的少女越出了人群,默默上前,撩开了面纱,一双眼睛满含着仇恨投射了过来——云焕在剧痛中微微一惊:那张脸依稀熟悉,似乎在很久以前的某处看到过。
“这位是曼尔戈部的摩珂公主。你大概已经不记得了吧?”音格尔看了看云焕,微微冷笑,“可是,她到死都不会忘记你。”
摩珂?云焕看着那个秀丽的女子,努力回忆,却忽然听到了一个嘶哑的声音:“破军少将,你不记得苏萨哈鲁的那次大屠杀了么?”
苏萨哈鲁!云焕蓦然一惊,抬起了头。
那个美丽的少女却有着可怖的声音,仿佛被烈火焚烧过,沙哑不似人声——已经没有人可以分辨出、这就是当年以歌喉名扬大漠的曼尔戈部摩珂公主!
“魔鬼!当年在苏萨哈鲁,是你逼着我吞下炭火,毁掉我的歌喉;用铁钎敲断央桑的足踝,毁掉她的舞步,”摩珂撩起了面纱,步步紧逼,眼里露出疯狂的仇恨光芒,“你在父亲面前拷打我们,屠杀我们的族人,焚烧我们的村寨——这些,你竟然都忘了么?!”
云焕终于想起了面前这个少女是谁,神色反而平静下来。
“是你们。”他冷冷,“你妹妹呢?”
“央桑死了,”摩珂厉声,“为了报仇,死了!——但愿她的灵魂能看到你痛苦死去的那一刻!”
然而,音格尔仿佛担心她会说出更多,开口截断了她:“破军,你知道她是谁了吧?被你屠戮的曼尔戈部幸存者流离到了这里,今日甘冒大险,亲自来向你‘敬酒’,来送你上路!”
“不可能!”云焕摇头,低声,“那酒如果有问题,我不会觉察不出来。”
“当然没有问题,我不会把一碗有毒或者施了符咒的酒直接端给你——少帅虽然暴戾,但也是个精明的人。”音格尔一笑,看着被封印住了左手的破军,“那酒本身的确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在……”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看向了云焕的左手。
“湘?”破军一震,脱口低呼。
“不错。”音格尔点头,眼神冰冷平静,“酒里面只是药引,真正的符咒被施在湘的头颅里!我们早料到你即便如何警惕,在看到她的头颅时,也一定会忍不住亲手拿起来查看——所以在你接触到她肌肤的一刹,左手上便结下了一个秘密的封印!”
云焕摊开了双手,看着密密麻麻的符咒浮现在掌心上。
“湘舍弃了性命,也就是为了这一刻。用自己的头颅,来给你设下最后的陷阱。”音格尔缓缓开口,“当然,这还不是全部——这个封印很隐蔽,除非你首先发动攻击、使用魔的力量,这个封印不会真正被启动。”
“所以,你不惜以三十六位巫师的人命作为引子?”终于,云焕低声冷笑起来了,“少主,你也的确是个狠绝的人啊……”
音格尔紧抿嘴角,苍白俊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真是一个狠毒周密的计谋,”云焕捧着手腕,赞叹,“我真不敢相信西荒人能想出这样的周全计策——甚至一开始为了避免族里伤亡,你就已经派人从秘道里送走了亲眷和妇孺。”
音格尔浑身一震,霍然抬头,脸色苍白。
什么?破军知道了?他……他知道自己疏散了族人?
“但你忘记了,无论做的多隐秘,都很难逃过空中俯瞰全境的迦楼罗的眼睛。”云焕看到他的表情,眼里隐约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现在来猜猜,你痴呆的母亲和年少的妻子,现在应该如何了呢?少主?”
“破军!”提及母亲和闪闪,音格尔终于无法控制自己情绪,“你想威胁我么?”
“威胁?这算什么?”云焕冷笑,“你不也是拿走了我最珍视的东西,逼迫我来到了这里么?”
音格尔一怔,无言以对。云焕转身看着身侧那一座静静沉睡的石像,眼神复杂的变幻,忽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冷笑:“但现在我比你幸运,少主——师父已经回到了我身边,而你珍视的人,却将永不回来。”
“住口!”音格尔情不自禁的脱口,渐渐心浮气躁。
“我在离开征天军团时候已经下令,让他们密切监视整个帕孟高原的动静,如有试图离开铜宫的,一概不能放过,”云焕的眼神却愈发冷酷,声音里隐隐带着嘲笑的意味,“如果天亮之前我不能从铜宫返回,那么,整个帕孟高原都会被摧毁——连同你最爱的人。”
莫离脸色也是苍白,回头看向少主。
——不放破军,毁灭的是全族;但如果放走破军,毁掉的可能就是整个云荒!在这样的时候,音格尔少主又将如何选择?
“不能放他走!”摩珂看到音格尔沉默,嘶哑的厉呼出声,“绝不可以放这个魔鬼走!我们、我们已经封印住他的力量了……一定要趁机彻底的毁灭他!否则、否则……”
“不要得意的太早,女人。”云焕冷冷,忽然抬起尚能动作的右手,从背后拔出了一支银制的烛台握在手里——只是一个站姿,便攻守兼备、令人无机可趁。破军扬眉冷笑:“就算我不动用破坏神的力量,你以为真的能困住我?”
“小心。”音格尔将摩珂拉到背后,低声。是的,破军同时也是空桑剑圣的传人。就算被封印了魔的力量,依旧具有无敌于云荒的剑术,绝不可小觑!
云焕忽地抬起头,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奇异的啸声。他笑了起来:“听到了么?迦楼罗说:已经找到了你们转移出去的妇孺,正在等待我的指令。”
此话一出,所有盗宝者的脸色都不由一变。
——如果征天军团返回,哪怕迦楼罗金翅鸟不动手,只要半个时辰、从高空倾泻下来的血和火就能将乌兰沙瀚覆盖!
留下的盗宝者都是刀头舔血、悍不畏死的汉子,本来已经做好了和少主同生共死的打算。但那些人却同样有着妻儿父母,在得知亲人陷入危险后内心也起了动摇。
“音格尔少主,我想你该从不自量力的梦里清醒过来,好好做一个抉择了,”云焕左手被炽热的封印覆盖,只能用右手执剑,神色冷酷的看着盗宝者之王,“你可以选择和我血战到底、为此赔上所有族人和亲人的性命——也可以在此刻中止你愚蠢的计划,让我带着师父离开。你到底要选择哪一边?”
音格尔沉吟不答,所有盗宝者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
“只要你在此刻放下刀,我依旧会封你为王,”云焕的声音冷静而克制,左手痛得颤抖,握剑的右手却坚定如铁,“我虽视苍生如无物,但凡是我说过的话,还从来没有一句失信过。”
音格尔沉默了许久,听着天空里的啸声,终于抬起眼睛,开口说了一个字:“好!”
“不——!”摩珂同时厉声大呼,声音凄厉,“不能放!不能放了他!他是魔鬼!你怎么可以和他做交易?!”
然而音格尔声色不动,只是微微摆手,莫离便上去拉住了摩珂,不顾少女激烈的挣扎将她从铜宫里拖了出去,只留下一路的惨厉呼声。
“我很清楚,盗宝者不足以和征天军团对抗,我亦不愿自己的族人白白送死。”音格尔静静看着云焕:“但是,我不能相信一个嗜血成性的人——你需在你师父面前发誓,遵守你此刻许下的诺言。”
云焕的脸色微微一变,然而,他还是克制了自己的怒意,回头在轮椅前单膝跪下,低声:“弟子云焕在师父面前发誓:只要盗宝者让我们安然离开,便赦免他们此刻所有的罪。”
顿了顿,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如有违反,令我死后亦无面目见您。”
石像依旧面容平静,宛如睡去。
音格尔点了点头,明白最后一句话的份量。他看了莫离一眼,轻轻摆手——无声无息地、所有簇拥在铜宫外的盗宝者纷纷收了刀剑,让出一条路来。
云焕站起身来,恭谨地对着石像行了一礼,转到背后,推动了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