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四十一章 朵萝的姑姑们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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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爱!”(她那种像小孩哄人的样子,什么也比不了)“他么,他是个大大的好人!”

“哦,不过大大的好人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哪?”朵萝把嘴一噘,说。

“我的亲爱的,”我劝她说,“你过不几天就要跟他熟起来了,就要喜欢他比什么都厉害了。还有我姨婆,也过不几天,就要上这儿来了。你要是跟她熟了,也要喜欢她,比什么都厉害。”

“我不要,请你不要把她带到这儿来!”朵萝说,一面吓得把嘴放在我嘴上,把两手合起来。“你可别那样。我知道,她是一个又淘气、又好捉弄人的老东西!可别让她上这儿来,道对!”(“道对”是把“大卫”故意念错了的叫法)

怎么劝她,也没有用处;于是我就又乐得大笑,又喜得惊异,身浸爱河里,心驰乐园中。她叫吉卜把它刚学的玩意儿——用后腿站在墙角——玩给我瞧——其实它只站了闪电一闪的工夫就不站了——如果莱薇妮娅小姐没来把我叫走了,我真不知道我都要在那儿待到多会儿,把特莱得忘得干干净净。莱薇妮娅小姐非常地疼朵萝(她告诉我,说她自己是朵萝那种年龄的时候,非常地像朵萝——她一定是大大地改了样了);她对待朵萝,正像朵萝是一个玩具一样。我本来想要劝朵萝,叫她出来见一见特莱得,但是我跟她一提,她就跑到自己的屋子,把自己锁在里面了。因此我只好不带她,而自己去就特莱得,我和他一块告辞离去,只觉得飘飘然如在云端。

“事情再也没有这样顺利的了,”特莱得说,“我还一定敢说,那两位老小姐,真会成人之美。你要是比我早好几年就结了婚,那我认为是毫不足怪的,考坡菲。”

“苏菲会不会弹弹什么,唱唱什么?”我满怀得意地问。

“她就弹弹钢琴,只能教教她那几个小妹妹,”特莱得说。

“她到底会不会唱点什么哪?”我问。

“呃,她有的时候,看到别人不高兴,就唱个民歌什么的,叫她们高高兴。”特莱得说。“她没经过正式的训练。”

“她不会随着吉他唱歌吧?”

“哦,这她可不会!”特莱得说。

“到底会画点什么不会哪?”

“一点也不会,”特莱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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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特莱得,说一定叫他听一听朵萝唱的歌儿,看一看她画的花儿。他说,那他很高兴听,很高兴看;我们于是胳膊挽着胳膊,快活至极,高兴至极,回到家里。我一路净引逗他谈苏菲。他说的时候,完全是疼爱她,依赖她的样子,使我十分叹羡。我在心里,把苏菲和朵萝比较,觉得我能得到朵萝,十分满意,不过我还是要坦白地对自己承认,苏菲这个女孩子,对特莱得说来,也是好得无可再好的了。

我当然把这次会谈的成功结果,以及在会谈中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马上就都对我姨婆诉说了。她看我那样快活,她也快活,还答应我,说不要耽搁时光,就去拜访朵萝的姑姑。不过那天晚上,我写信给爱格妮的时候,她在我们的屋子里来回地走,走了那么长的时间,因此我开始认为,她大概打算一直走到第二天早晨。

我给爱格妮那封信,满纸热情,一片感激;我把我照着她的主意行动因而得到完美结果,都叙说了。她的回信,在下一次邮递的时候就来了。她信上是一片希望,诚恳、高兴。从那时以后,她就永远是高兴的。

我现在手头上的事,比从前更多了。把我每日都要到亥盖特去的路程也算上,那我到浦特尼〔6〕,就得算很远。而我又自然想要到那儿,次数越多越好。莱薇妮娅小姐提议的那种吃茶点的时间既然实际上办不到,我就跟她来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请她许我每星期六下午到她那儿去,同时不要因此而妨碍了我特许的星期天。这样一来,每逢周末,我的快乐时光就来到了;我把一星期其余的那几天,全都花在盼望这两天的来到上面。

〔6〕 一在伦敦北郊,一在伦敦西南郊。

我姨婆和朵萝的姑姑相处,总的看来,比我原来想的,可就好得太多太多了,这使我惊人地得到宽慰。我姨婆在我和她们会谈了以后,没过几天,就把她答应了我的拜访实行了;没过几天,朵萝的姑姑,也依礼回拜了。以后又有形式虽同而情谊更厚的往来,日期通常都是三四个星期一次。我知道,我姨婆那种完全不顾个人的排场,放着马车不坐,却偏要徒步走到浦特尼,还常在不同寻常的时间,像刚刚吃过早饭不久,或者恰好在吃茶点以前;还有,她戴帽子,同样不顾文明人对于这件事一般的看法,只图自己的脑袋舒服,爱怎么戴就怎么戴;这种种情况,都惹得朵萝的姑姑们非常不受用。不过朵萝的姑姑们不久就一致认为,我姨婆是一个古怪人,带一些男子的味道,理性极强。并且,虽然我姨婆有的时候,关于各种礼节,表示一些异端的意见,因而触犯了朵萝那两位姑姑的脾气,她却因为太疼我了,不能不牺牲她自己一些小小的乖僻,以求取得大家的和顺。

在我们这个团体里,惟一断然决然不肯适应新环境的成员,只有吉卜。它只要看到我姨婆,就立刻把嘴里所有的牙,全都龇出来,钻到桌子底下,不住气地呜呜乱叫,还偶尔掺杂上一两声凄惨的嗥声,好像它的感情,实在受不了我姨婆那个人似的。一切对待它的办法,全都试过了——比如哄它、骂它、打它,带它到白金厄姆街之类(它一到了白金厄姆街,就冲着两只猫扑去,让旁边看的人,都捏着一把汗),但是它却不论多会儿,都不肯和我姨婆相伴共处。它有的时候,好像克服了厌恶之心,有几分钟的工夫,驯服柔和,但是过了那几分钟,却仰起它那扁鼻子来,尽力地狂嗥,除了把它的眼捂起来,把它关在温盘橱里,就没有别的办法。到后来,只要朵萝听说我姨婆到了门口了,她就用手巾把它的嘴堵起来,把它关在温盘橱里。

我们一切都这样安定就绪之后,有一样事使我很感不安。原来大家好像一致认为,朵萝是一个好看的玩意儿或者耍货儿。她跟我姨婆慢慢地熟悉了以后,我姨婆老叫她是小花朵儿;莱薇妮娅小姐的乐趣,就是服侍她,给她烫头发,给她作装饰品,把她当作一个好玩儿的小孩儿。凡是莱薇妮娅小姐做的,她姐姐势所必然也跟着做。虽然我觉得很怪,实在她们对待朵萝,很有些像朵萝对待吉卜那样。

我打定主意,要把这种情况,跟朵萝谈一谈。因此,有一天,我们两个一块出去散步(过了不久,莱薇妮娅小姐就许可我们单独一块出去散步了),那时候,我跟她说,我希望,她能够使她们换一种态度,来对待她。

“因为,你知道,我的亲爱的,”我劝她说,“你并不是个小孩儿了。”

“你瞧!”朵萝说,“你这是不是要闹脾气啦!”

“闹脾气,我的爱?”

“我敢保,她们都待我非常地好,”朵萝说,“我也非常地快活。”

“呃!不过,我的亲爱的命根子!”我说,“你叫她们合情合理地对待你,也照样可以非常地快活呀!”

朵萝露出娇嗔的样子来——那是最美的样子!——跟着呜咽起来;同时说,要是我不喜欢她,那我为什么那样死气白赖地非要叫她和我订婚不可哪?要是我受不了她,那为什么我现在不走开哪?

她这样一来,我除了吻她,把她的眼泪吻掉,告诉她,说我爱她爱得都要傻了,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哪?

“我敢保我这个人是心软的,”朵萝说,“你不该对我心狠,道对!”

“心狠,我的心肝宝贝!听你这样一说,好像我昏天黑地,晕头转向,真会对你——真能对你——心狠似的!”

“那样的话,你就别再挑我的毛病啦,”朵萝说,同时把她那小嘴儿做成一个含苞的玫瑰花那样,“那我就乖乖儿的。”

她跟着马上就出于自动,要我给她那本烹饪学书,那是我从前有一次对她提过的;又要我教给她记账,那也是我从前有一次对她答应的。我下一次去看她的时候,我把烹饪书带给了她(我先叫人把那本书装订得很好看,这样使它那枯燥的意味少一些,吸引的力量大一些)。我们在郊原上一块溜达的时候,我把我姨婆一本老家政学书拿给她看,还给了她一叠写字牌,一个很好看的小铅笔匣,一盒铅笔芯儿,好用它们实习家政。

但是那本烹饪学弄得朵萝头疼起来,那些数字闹得她哭起来。她说,那些数字,加不到一块。因此她把那些数字擦掉,在写字牌上满满地画了些小小的花球、我自己和吉卜的肖像。

于是我们有一个星期六下午,一块溜达的时候,我用玩笑的态度,在口头上试着作家政的教导。举例来说,如果有时我们从肉铺前面走过,我就问:

“现在,我的宝贝,假设咱们结了婚,你要去买一块羊肩膀,作正餐用,那你想要知道怎么个买法吧?”

于是我这位美丽的小朵萝,就要把脸一沉,把小嘴儿又作成一颗花苞的样子,好像她很想用吻把我的嘴裹在她的嘴里似的。

“你是不是想知道一下,怎么个买法哪,我的亲爱的!”假设我坚决不移的时候,我就重复问她。

朵萝于是就要想一下,跟着就要回答我,也许还带着得意的样子回答我,说:

“哟,卖肉的当然知道怎么个卖法,还用我知道怎么个买法干什么呀?我说,你这个傻孩子!”

就这样,有一次,我打算叫朵萝钻研钻研烹饪学,我就问她,假设咱们俩结了婚,我告诉她,说我要吃可口的炖爱尔兰羊肉,那她怎么办呢?她就说啦,她要告诉佣人,叫她做去;说完了,把她那两只小手使劲往我的胳膊上一卡,同时大笑,笑得再也没有那么可爱的了。

结果是,那本烹饪学,没有别的用处,主要的是放在墙角,叫吉卜站在上面。但是朵萝因为她能把吉卜训练得站在书上而不想下来,同时,还能在嘴里叼着铅笔匣,觉得好玩极了;所以我买了这本书,也照样觉得非常地高兴。

同时,我们就又弹起吉他来,画起花儿来,唱起永远别停止跳舞、搭拉拉的歌儿来,我们快乐洋洋,也就和岁月悠悠一样。我有的时候,倒也很想冒昧地对莱薇妮娅小姐透露一下,说她对待我心坎上供养的这个人,未免有点像对待玩具一样;但是同时,我也好像如梦初醒,恍惚迷离,觉得我自己,也犯了大家一样的毛病,对待她,也像对待一个玩具一样——不过并不常常那样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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