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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不意长风送雪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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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十一的营帐,有军将前来禀报事务,夜天凌便站在营前略做交待。

卿尘静静立在他身旁,握着那绿幽灵串珠举目望向已然灰沉的天际。

落日低远,在幽州军营起伏的原野间暗入西山,傍晚的长空下大地模糊了轮廓,一种昏黄的空旷弥漫其间,显出遥远的苍凉。

北风萧索,她的目光追随着长野落日微微有些恍惚,收回来落在手中的串珠之上,她一颗颗拈着那冰凉的珠子,若有所思。突然手边一紧,袖袍下夜天凌握着她的手不轻不重的加大了力道,叫她觉得微微有些疼,却拉回了游离的心神。

抬眼看去,夜天凌依然在和副将说着什么,神情清淡目不斜视,唇角微微抿成一道薄锐的线条,暮色下看起来却异常鲜明。他似乎有意用这种方式打断她独自思想的空间,提醒她或者亦有些强迫的意味,要她将心思收拢至他处。

一丝浅笑不期然覆过容颜,卿尘便将目光流连在他的侧脸,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眼底轻微的一动,事情也差不多交待清楚,副将行礼退了下去。

夜天凌转身,握着卿尘的手放开,却揽上她的腰间,目光审视她的眉眼慢慢落到了她手中的串珠上,停住。

营帐四周已燃起了篝火,水晶的通透在火的妖冶里闪过光泽,映在夜天凌深寂的眼中,他似乎看了那串珠很久,才用伸手从她指间挑起,淡淡问道:“你还是想要这些玲珑串珠?”

冷风吹起发丝,卿尘的笑在火光下微微有些魅惑:“很漂亮,不是吗,你刚刚也这样说。”

夜天凌抬头望向已经黑下来的夜幕,深眸入夜无垠,再没有说话,只是挽她往他们休息的营帐走去。

进了营帐他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直到卿尘忍不住问他:“四哥,你不喜欢?”

夜天凌静静的看着她一会儿:“你想回去吗?”

卿尘眉梢往鬓角轻轻掠去,一双凤目便挑了起来:“如果……你欺负了我,我便回去。”

夜天凌眉目不动的清冷,却望穿她的眼睛透入她心间,慢慢说道:“那么这些东西你永远也不会用到。”

“谁知道呢?”卿尘神情带笑:“听说男人都不可靠,誓言更不可靠。”

夜天凌终于紧起了剑眉,沉声道:“我不会给你机会。”

隐含着温柔含义的话被他用如此霸道的语气说出来,卿尘眉眼一带流出妩媚的笑,她轻轻靠上他的臂弯,嘴角的弧度越扬越高,笑的肩头轻颤。可是真的也很累了,想说的话都随着逐渐模糊的意识变得轻淡,夜天凌低头深深的看着她,手指轻柔掠过她温凉的发丝,她枕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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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北风轻,小雪点点飘了半宿,细盐般洒落冬草荒原,不意给严寒下的萧索添了几分别样的颜色晶莹。

翌日天空意犹未尽的低云暗压,风过后扬扬洒洒卷起夜间积下的薄雪,偶尔一紧,打在衣袍上似是能听到细微的破碎声音。

十一立在右军营帐不远处,好整以暇的看着前方。

因臂上有伤并未穿战甲,他只着了件玄色紧身窄袖武士服,腰间紫鞘长剑嵌了冰雪的寒凉安静的置于一侧,远远看去,他人便像一把明锐的剑,英挺而犀利。

三军左都运使许封押送的粮草辎重卯时便已抵达,正源源不绝的送入大营,车马长行肃然有序。

行军打仗粮草向来是重中之重,身为主帅自不容忽视,必要亲自到场加以巡查。然而如同既往,他脸上很少见所谓主帅应有的凝重,调兵遣将军马筹略都在那轻松的笑意间,不经意却无处不在,明朗中长驱直入。

此时他也只闲立在一旁,目光穿过营中猎猎招展的军旗落在极远的云层之端,与其说他在思量什么,不如说他在欣赏平野带雪的冬景。北方入冬日益寒冷,他偶尔呼气,眼前凝出一片白白的雾色。

冰冷的空气使人头脑越发清醒,他扬唇一笑,这场战事顺利的在眼前扩展,得心应手。他毫不怀疑最终的结果,并享受着走向这结果的过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的眼睛似是看透到离此不过几十里的敌方军营,少年豪情让他俊朗中时时带着意气风发的神情。

不过须臾,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起初并未在意,但来人一直走至他的近旁未停,他心底微动突然回身看去,倒将那人吓了一跳。

卿尘臂上搭着件貂氅站在身后,微微吸气后毫不客气的抱怨:“吓死人了!”

十一顿时哭笑不得,但看着她显然不打算讲道理的神情只好说道:“这么说是我该道歉?”

“那是。”卿尘说道,将貂氅递给他:“到处找你都不见,你不在营帐歇息怎么自己站在这里,还不许近卫跟随?”

十一顺手接过她递来的貂氅,却没有披上也不答她的话,目光往她眼底一落,将手一伸:“还我。”

“什么?”卿尘不解相问,但她心思灵细,随即便领悟了他的意思,将手腕上的串珠在他眼前一晃,立刻躲到身后:“送了人的东西岂有要回去的道理?”

十一剑眉一拧:“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能给你。”

卿尘调侃道:“堂堂王爷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十一眼看着身前白衣翩然下清奇的女子,薄薄的雪色深处莽原连天,风过雪动,忽尔竟有种遥远的感觉,想起夜天凌所说的离奇的事情,眸色深了几分:“平白给四哥添堵,快些还我。”

“是吗。”卿尘漫不在乎的看他,手在身后把玩那串珠。

“你说呢?”十一朗目深亮瞪她一眼,却在看到她原本幽宁的眼底一掠而过那灵黠笑意时,终于耐不住笑了。

清扬的笑声在似是破开寒冬的初雪轻轻荡在俩人之间,卿尘觉得大概只有在十一面前的时候她才会这样的笑,一时间极为开心。却突然见他原本同样蕴着笑意的眼底一凝,投过她的肩头看往她身后,上扬的唇角骤然停住,随之而来的是明显的诧异和眉心蹙起。

她顺着十一的眼光回头看去,十一出声喝道:“郑召!带你身边士卒过来!”声音极为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满。卿尘甚是困惑,很少听到十一这样呵斥帐下诸将。

不远处刚刚经过的两人闻言停住,其中一个身着参将服色的军士抬头往这边看来,显然面露犹豫之色,但仍无法抗命的立刻来到近前。

“末将参见澈王爷!”两名将士一前一后行礼。

十一并未命郑召起身,扫视他一眼目光落在其后那名士兵身上,声音微冷如掺了眼前的薄雪:“你抬起头来。”

那士兵周身不易察觉的一颤,反而下意识的将头更低。

卿尘心间顿时浮上如云疑惑,凝神打量那士兵。

因深深的低着头,穿着的军服铠甲将他的模样遮去大半,看不确切,但卿尘的眼光掠过他的双手时停住,长眉淡淡一拢,眸底微波。

那是一双小巧的手,指甲修长而有光泽,肌肤细嫩柔滑,交叠在黑色的军甲上显得异常白皙,像是陈列着一件美丽的艺术品,此时手指下意识的攥紧了军服的皮革,因用力隐隐透出玫瑰样的血色。

“本王让你抬起头来!”十一加重了语气,在他淡去素来的潇洒而认真的时候,那种属于皇族的天生的贵气威严便显露出来,不可抗拒。

那士兵迟疑片刻,终于慢慢的抬头看过来。

卿尘淡静的看向那张过于清秀的脸,心底却着实一惊,这人既不陌生也算不上熟悉,正是殷家长女,皇后内亲,湛王的表妹殷采倩。

十一面色一沉,剑眉飞扬,喝问郑召:“这是怎么回事儿?!”

郑召慌忙俯身谢罪:“末将……这……这……”

不知该如何措词的解释被殷采倩打断:“是我逼他帮我隐瞒的,与他无关。”

说不清是惊是怒,十一猛的扫视她:“军营重地岂是你随便能来的地方?”

殷采倩却也将柳眉一剔:“本也没想来你西路军营,我是要去找七哥!”

“七哥中军难道不是军营?”十一冷声道:“郑召,你竟敢任女子扮作士兵私自滞留军中,该当何罪!”

这郑召亦是天都贵胄之子,常与殷采倩等仕族女子相邀游猎,自来相熟。殷采倩娇美明艳俏丽活泼,早是他们这些王孙公子追求的对象,此次乔装改扮偷偷混在粮草军中被其发现,原本也想即刻送她回天都,但经不过她软硬兼施的请求,竟帮她一路蒙混至此。

殷家因急于笼络苏氏阀门,一心欲使长女联姻。殷采倩对此事坚决不从,尽日和父亲争闹,知道终有一日违拗不过,竟索性来了个一走了之。溜出天都本想去湛王军中,天高地远也不会被父亲发现,谁知阴错阳差混入了西路的粮草大军。

郑召知道此事再隐瞒不下去:“末将知罪,请王爷责罚。”

“杖责五十军棍,就地执行!”十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极冷的声音,仿佛将这严寒风雪深冻,没有丝毫温度。

夜天凌带着数名将士不知何时到来,郑召暗自叫苦,此事在澈王手里或还有商量的余地,然以凌王治军的手段,今日算是撞上了冰山剑锋。

卿尘看了夜天凌一眼,并未作声,十一面色未霁,犹带怒色。

玄甲军侍卫一声应命,就地行刑。

殷采倩看到夜天凌本来心中溢出一阵惊喜,此时却大惊失色,尚未成形的喜悦在冷冷的话语间支离破碎,北风料峭。

夜天凌只漠然的看着郑召,未向她带过一丝余光,挺拔身形衬在玄色铠甲下格外凌厉,几乎叫人不敢逼视。薄唇锋刃如刀,寒意十足的锐于清峻的脸上,形成一道不能逾越的屏障,冷然而无情。

战甲摩擦的声音伴着军棍闷响将她自一瞬间的冰封中惊醒,刑杖已动。

“住手!”她往前一拦,挡在郑召身旁:“此事不能怪他!”

刑杖在离她身子半寸处生生收势,玄甲侍卫目视夜天凌,等待他的指示。

夜天凌面无表情,那道娇俏身影撞入眼帘,未在他眸底的深冷投下丝毫波动,仿佛根本不见她的存在。

唇间微动,夜天凌一声命令即将出口,三军左都运使许封闻讯匆匆赶来,至前行下军礼:“末将参见两位王爷!”

十一此时已恢复了如常神情,眸中隐忍不豫,此事由夜天凌来处理自然更合适。

卿尘对他挑挑眉梢,半安慰半戏谑的神情,十一剑眉一动,同样无奈中带着三分调侃意味看回去,俩人居然在对视间漾出丝心照不宣的笑意。

夜天凌淡淡看了看许封:“你可知发生何事?”

许封往殷采倩处一瞥,眉头紧皱:“末将刚刚得知。”

“该当如何?”

“末将自当受罚。”

“为何领罚?”

“驭下不严,部属触犯军法,领将当负其责。”

“好,本王着你同领五十军棍,可有怨言?”

“并无怨言。”

说话间许封扶右膝叩首,自己将铠甲解下,露出脊背坦然准备受刑。

夜天的目光此时才带往殷采倩处,但只漠然说了句:“继续。”

“慢着!”殷采倩以手撑住军棍,倔强说道:“要打连我一起打!”

天空阴云欲坠,厚厚的灰暗压下大地,凛冽风起燎原而过,细微的冰粒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或许很快便会有一场大雪。

她听到夜天凌更胜冰雪的冷然声音:“你当本王不会?”

玄色披风迎风高起,在她面前一闪而过,殷采倩突然记起了那日禁宫校场中,夜天凌傲立于马上俯视败于手下狼狈不堪的内廷卫。

隔着琉璃宫影,琼宇飞阁,她以轻绢罗帕掩着红唇,远远的在金灿阳光下注视那个桀骜不驯的身影,赞叹而惊喜。只觉得他是每个少女梦想中的天神似的人物,崇拜和倾慕之情令她忽略了他眼中的凌厉。

身边每一个女子都神采飞扬的谈论着那日凌王的风神,那一晚她扑在锦绣软衾间暗暗思量,来日自己所托的良人,就要如此的英雄非凡,令所有人折服。

此时她带着几分突如其来的迷惑抬头,那个人便在眼前。

她曾在梦中无数次细细描摹的清淡身影在玄袍之下透出沉冷威严,越发使他整个人冽如冰峰,而记忆中那种如影随形,总叫人有些心疼的孤寂此时被不怒而威的肃峻所取代,和想像中全然不同。

近在咫尺,远似天涯。

但她仍坚持护在郑召身前:“凭什么这么重的责罚他!”

“军中私留女子,依律责五十军棍,除三月俸饷。”夜天凌给她明白。

“那他便是因我而受罚,我不能坐视不管!”殷采倩说道:“要怎样你便免他惩罚?”

“军法如山。”夜天凌扔出了简短的四个字,挥手。

殷采倩还要再争,一道惊电般的眼神自夜天凌抬眸间掠来,她猛然被那幽深底处极锐的犀利震慑,暗云压城的锋芒,不动声色却令人根本不敢与之对视,遑论再言。

卿尘瞬目轻叹,她知道夜天凌终于动气了,即便那怒色只在他眸心一掠,她不喜欢看。

眼前这般形势,恐怕得下令将人拖开方能贯彻军法。她眼波往夜天凌处微微一抬,却见他正将目光投来,她一笑,硬要士兵把殷家大小姐架开的话,传到殷皇后耳中怕不妥当。

会意的将眉梢轻挑,她上前拉开殷采倩:“别再胡闹,这是在军中。”

殷采倩反身质问道:“你也是女子,为何便能在军中?”

卿尘声音清和,淡淡道:“我是奉旨随军。”

身后军棍落下,声音干脆,毫不容情。

殷采倩大急,无心同卿尘分辨转身欲拦,但手被紧紧握住,不大不小的力道,让她挣脱不开。

面前那双眼睛潜静中微微的清锐透入心间,她听到卿尘低声说了句:“你没听说过四爷治军无情?若再闹下去,这五十军棍怕要变做一百,届时生死难说。”

她闻声停止挣扎,迟疑的往夜天凌处看去,那张不辨喜怒的面容冷如严冬,怜悯或是宽纵丝毫不可能显现其上。

面对着这份冷酷,除了顺从,分明没有更多选择的余地。她不是没有见过凌王治军。

毫无温度的目光落处,郑召和许封两人背上从白变红由青生紫,而至皮开肉绽飞溅鲜血,滴在衰草薄雪之上灼人眼目。

她何时见过如此血肉横飞的景象,惊怒并且惧怕,更掺杂了无力的不甘,顿时眼中泪水圈转,双睫落拢扭头一避,断珠般落了下来,却狠咬着嘴唇不肯出声。

而卿尘面对军中刑罚,却似毫不动容。

五十军棍很快打完,许封同郑召咬牙俯身:“谢王爷责教。”

“扶他二人回帐上药看治。”夜天凌淡淡命令道:“长征,调派人手,明日送她回京。”说罢拂衣率众而去,根本不给人半息反驳的机会。

十一冷看着殷采倩顿足落泪,卿尘对他静静一笑,悄悄挥手,他面上不悦之色稍霁,“交给你了。”亦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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