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 3
“你为什么告诉妈妈?”
“我不觉得这是个秘密,”穆迪放下汽水罐,“况且他们两个也不否认,我更没有必要为他们隐瞒。”
“妈妈说——”伊奇犹豫了一下,“妈妈说珀尔打过胎?”
“她是这么说的。”
“珀尔没打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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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伊奇无法解释,但她确信自己是对的。她相信崔普和珀尔互相喜欢,因为她几个月前就发现珀尔看崔普的眼神很特别,就像老鼠看一只猫,想要被吃掉。可珀尔会怀孕?伊奇根本不信,她看上去一直不都挺正常的吗?不像怀孕的样子。
伊奇突然愣住了。她想起那天自己去米娅家,竟然看到了莱克西,莱克西说什么来着——她是来找珀尔的,珀尔帮她写论文。平时非常注意外表的莱克西,那天却衣冠不整,头发凌乱,而且米娅很快就把伊奇哄走了。伊奇反复回想了一下,莱克西第二天下午穿着珀尔最喜欢的那件绿色T恤,就是前面有约翰·列侬头像的,莱克西一只手里拿着个塑料袋,里面似乎有东西,她在自己房间里待了一晚上,也没出来吃晚饭,这不像是莱克西原本的作风。而且,其后的几个星期,她似乎一直都喜欢吃酸的。直到现在,伊奇想,她姐姐看上去也没有过去那么有精神、爱交际,仿佛被关上了某个闸门,另外,她还和布莱恩分手了。
“莱克西在哪里?”她又说。
“我告诉过你。我觉得她在塞丽娜家。”穆迪抓住伊奇的手臂,“管好你的嘴,别乱说崔普和珀尔的事,好吗?我觉得莱克西还不知道。”
“你这个该死的白痴!”伊奇挣脱他的手,“珀尔没怀孕,你才是乱说,妈妈和她妈妈会杀了她的,你就这样丢下她不管了?”
穆迪似乎无动于衷,他摇了摇头:“我不在乎,她活该。”
“她活该?”伊奇瞪着他。
“她和崔普偷偷交往。选谁不好,竟然选了他。伊奇,她根本不在乎——”他突然顿住,似乎揭开了自己的旧伤疤,“听着,她自己愿意的,所以她活该。”
“我没法相信你。”伊奇从未见过穆迪这个样子,他过去一直是家里最谨慎细心的人,即便她不接受他的建议,他也总是支持她,她相信穆迪比她自己看问题透彻得多。
“你很清楚,”她说,“妈妈很可能把这件事怪罪到米娅头上。”
穆迪愣了一下。“好吧,”他说,“也许她应该看好自己的女儿,也许她应该教育出一个更负责任的女儿。”
他伸手去拿汽水罐,但伊奇抢先夺了过去,将冰冷的金属罐砸在他的颧骨上,咝咝作响的泡沫喷了他一脸。等他终于能睁开眼睛的时候,伊奇已经不见了,只剩他一个人,汽水罐缓缓地在厨房的地砖上滚动。
塞丽娜的家在西克尔大道上的中学附近,距离理查德森家大概两英里,四十分钟后,塞丽娜听到门铃响,发现伊奇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怪胎?”莱克西从塞丽娜身后的楼梯上下来。
“我有事问你。”伊奇说。
“你不知道世界上有电话这种东西吗?”
“闭嘴,这很重要。”伊奇抓着姐姐的胳膊,把她拉进起居室。塞丽娜早已熟悉理查德森家的孩子们的相处模式,知趣地退进厨房,给她们一点私人空间。
“什么事?”莱克西问。
“你打胎了吗?”伊奇说。
“什么?”莱克西猛然压低了声音。
“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你是不是去打胎了?”
“关你屁事。”莱克西转身欲走,但伊奇上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你真的去了,对不对?就是你在珀尔家过夜那天。”
“打胎又不犯法,伊奇,打胎的人多了去了。”
“珀尔和你一起去的?”
莱克西叹了口气:“她开车送我。你不用急着批判我的道德——”
“我才不在乎你的什么狗屁道德,莱克西,”伊奇不耐烦地把前额的头发向后一抹,“妈妈以为打胎的是珀尔。”
“珀尔?”莱克西笑了起来,“对不起,实在是太好笑了。纯洁无瑕的珀尔也会打胎?”
“妈妈一定觉得她的怀疑是有理由的。”
“我用珀尔的名字预约的门诊,”莱克西说,“反正她不介意。”她准备走开,想了想又回过头来,“不许你告诉任何人,穆迪、妈妈,谁都不行,明白吗?”
“你真他妈的自私。”伊奇说,她猛然把莱克西推到一边,径直冲进了走廊,夺门而出时,差点儿撞倒塞丽娜。
她又花了四十分钟,步行来到温斯洛路的小房子,刚刚来到楼下,她就意识到不对劲。二楼上的灯全都黑着,车道上没有“兔子”的影子,前院里那棵桃树上的花朵已经枯萎,变成了褐色。她在门口的人行道上踌躇了片刻,然后来到房子侧面,按响杨先生家的门铃。
“米娅在这里吗?”她问,“珀尔呢?”
杨先生摇摇头:“她们大概五点钟的时候离开了,十分钟之前。”
伊奇的心蓦然变得冰冷沉重,“她们说过要去哪里吗?”她问,但她已经知道了真相:她错过了那对母女,她们已经走了。
杨先生再次摇头:“她们没告诉我。”他刚才无意中往窗帘外面张望,恰好看到米娅和珀尔的车缓缓倒出车道,“兔子”上堆着大包小包,母女俩开着车消失在黑暗之中。她们是好人,杨先生伤心地想,他希望她们一路平安,无论去到哪里。
伊奇突然意识到,她们一定会留下字条。米娅不会不告而别。“我能上去吗?看看她们是否会留下什么东西?”她说,“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你有钥匙吗?”杨先生打开门,让伊奇上楼,“万一楼上的门是锁着的呢?”二楼的门的确锁了,伊奇敲了半天,又用力晃动门把手,最后终于放弃,垂头丧气地下楼去。
“我没有钥匙,”杨先生说,他给向外跑的伊奇扶着防风门,“你问问你妈妈,她有钥匙。”
伊奇花了二十五分钟走回家,米娅和珀尔二十五分钟前刚刚过来,把钥匙留在这里,但伊奇并不知道。她又用了半个小时,在厨房抽屉里找到了母亲的出租屋备用钥匙,她的动作很轻,没去管柜台上吃了一半的捞面和给她留的陈皮鸡,以免让房子里的其他人听到自己的动静。等她返回温斯洛路,已经九点半了,杨先生——他是校车司机,每天早晨四点十五分准时起床——早已睡下,所以,没人听到伊奇从侧门进屋,打开米娅和珀尔的公寓门,溜了进去——可是为时已晚,米娅母女已经走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理查德森家的人陆续出门了。如同每个星期六上午一样,理查德森先生去办公室加班,麦卡洛家的案子让他的许多其他工作拖后了。莱克西正在两英里外的塞丽娜家的大床上睡觉。崔普和穆迪都不在家:为了分散注意力,崔普去社区中心打篮球;穆迪骑着自行车去了珀尔家,打算过去道歉,却惊恐地发现大门紧闭,“兔子”也不见了。伊奇清楚,每个星期六早晨,理查德森太太都会去娱乐中心的泳池游上几圈,她母亲是典型的“习惯动物”,伊奇不用看就知道她一准不在卧室里。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这不公平,一切都非常不公平——前一天夜里,伊奇的脑子里翻动的只有这两句话。米娅和珀尔为什么要走?她们不是已经决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吗?她们是伊奇认识的最善良、最体贴、最真诚的人,她们被她的家人赶走了。每个人都是叛徒:莱克西说谎,利用珀尔;崔普也利用珀尔;穆迪有意识地背叛了珀尔;她父亲是个偷孩子的;而她母亲,好吧,她母亲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她想起米娅的家——总是明亮温暖,认识米娅之前,伊奇从来没有开心过,母亲总是批评她,莱克西和崔普总是嘲笑她,米娅与他们完全不同,也把她变成了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人。她从未想到,自己也会变得好奇、友善和开朗,好像被施了魔咒。最后,她甚至觉得有种破壳而出的感觉,仿佛经历了一场蜕变,终于打破了束缚自己的框架,获得了无限的延展空间。现在,伊奇觉得她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生活之中:在他们家的漂亮、整洁、奢华的大房子里进行的生活,这里的草地总是修剪得整整齐齐,树叶扫得干干净净,视野中从来不会见到垃圾,整个街区都完美有序。每个草坪、每棵树和每条街道都有人打理,每座房子的外观都协调一致,每个人都遵循规则——无论什么,从外表看必须是漂亮完美的,无论内里有多么龌龊不堪。她没法假装若无其事,米娅在她心中敞开的门,不能再次关闭。
然后,她想到遇见米娅的第一天,米娅问了她什么问题:你打算怎么办?这是伊奇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以有所作为。她又想起米娅临走前对她说的话:有时候你需要从废土之上重新开始。“废土。”她说。伊奇知道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已经筹划了一个晚上,现在是时候了,她觉得自己好像灵魂出窍,站在身体之外观看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们的父亲在车库里常备一罐汽油,是用来在暴雪天气停电时给发电机当燃料,为吹雪机供电的。伊奇在她姐姐整齐干净的床上泼了一圈汽油,然后到两个哥哥的房间如法炮制,汽油在莱克西的印花被、崔普的枕头和穆迪的格子床单上洇开大片的黑色油迹,从穆迪房间出来,油罐已经空了。她把罐子搁在父母卧室关闭的门外,然后将温斯洛路的房子钥匙放回厨房抽屉,拿走一盒火柴。
记住,米娅说:有时候,你需要把一切都烧干净,才会有新的东西生长出来,人也是这样,他们可以重新开始,总能找到办法。想到这里,伊奇的眼睛冒出火光,她划亮了第一根火柴。她肩上的书包里装着一套换洗衣服和她所有的钱。她们不会走太远,她想,找到她们还来得及。火柴头划在火柴盒侧面的涂层上,好像指甲划过黑板,蹿起一丝硫黄味和一点儿耀眼的明光,伊奇把燃烧的火柴丢在她姐姐的印花被面上,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