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五幕 龙影 · 五

关灯 直达底部

曼斯勉强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影子,叼着湿水的雪茄艰难地笑笑:“校长。”

他怀里的婴儿号啕大哭,除此之外只有永无休止的暴风雨,再没有其他人的声音。他最亲密的伙伴们漂浮在冰冷的江水中,年轻的实习生塞尔玛还没来得及拿到她应得的满分。落水的瞬间,三副蜷曲身体把“钥匙”抱在怀中,用身体挡住了冲击,他自己折断了脊椎。

昂热校长走到曼斯身边蹲下,摸出打火机为他点燃嘴里的雪茄,而后检查他腰间的伤口,一根枯黄色的牙齿刺穿了那里。剧烈的爆炸中,一截长牙崩断飞了出来,“无尘之地”未能挡住。

“要是往上面再偏一点,我就撑不到你来了。”曼斯深深吸着雪茄。

昂热校长按住曼斯的伤口,“不要说话,医生立刻就下来”。

校长已经很老了,但他的手依然温暖有力。曼斯觉得生命略微回流到自己的身体里,咧嘴笑笑:“医生没有用,让我做完最后的汇报,像电影里英雄人物那样。”

“是,医生没用了,龙牙里有剧毒,毒素正在侵蚀你的神经系统,你没救了。”校长点了点头,“那立刻开始吧。”

曼斯把婴儿递给校长。另一只手中,他始终死死攥住了一根索子,昏迷中也没有松开,他把索子也递给校长。校长拉着索子把沉水中的铜罐提了起来,抚摸着表面上那些细密的纹路,低声念诵。

“我想我杀死了龙王诺顿。这个铜罐是叶胜和酒德亚纪从青铜地宫里带出来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诺顿很想夺回它,它应该很有研究意义;应该在水库上游搜索那条龙的骨骸,也许还来得及提取DNA;其他的没有什么了,我知道我有一份可以把我遗体空运回德国的保险……”曼斯坚持着说到最后,体力已经跟不上了。

“不是龙王诺顿,只是一名龙侍,守护龙王灵魂的武士。”校长说,“这个铜罐是骨殖瓶,或者说‘卵’,上面的文字是:‘以我的骨血献予伟大的陛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运统治整个世界。’这里面的就是诺顿!”

“是他隐藏在公孙述背后?”曼斯问。

“我们研究过后会知道的,等我们得到答案,要不要刻在你的墓碑上?”校长问。

落^霞^读^书 🌼lu o xi a d u sh u . com *

“不用了吧,刻我妻子的名字就可以了,”曼斯说,“不要把‘夔门行动组’全军覆没的消息告诉学生们,对于他们来说,这种事还很遥远。犯不着他们为我们悲伤,他们应该还觉得屠龙是个有趣而热血的事,值得他们奋斗一生。”

曼斯轻声说,“这样多好。”

“我没有说,他们只知道叶胜和亚纪离开了我们,我表现得很平静。”校长说,“只是不知道回到校园以后怎么圆这个谎,谁给你代课啊?你这学期还有课呢。”

“施耐德吧,他很想继续当教授。”曼斯从鼻孔里喷出一口烟,“就说我们去执行新的任务了吧,反正世界很大,龙族遗迹到处都有,永远都能说他们忙于新的探险。过些年,这件事公布不公布也就无所谓了。”

“好,就按照你说的。”

“再见,代我问诺诺好,她是该换个导师了。”雪茄落入水中,曼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校长抽出胸口那朵即将盛开的玫瑰,放在曼斯的胸口,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站了起来。四面八方涌来灯光,探照灯照在校长身上,军警的车包围了江堤两岸。这个老人默默地起身拍了拍婴儿的脸蛋,把他的小脑袋纳入自己怀里,将黑伞遮在自己头上。

“真大只啊!”曼施坦因教授轻声说。他在图书馆二楼,看着楼下的学生渐渐散去,只剩下围栏上扎满的白色饰巾。

“大只?”古德里安教授愣了一下。

“中文方言,是寂静的意思。”曼施坦因摘下眼镜,深有感触,“新学期,有人离开我们了,新生们还没有成长起来,我们又已经老了。让人不由地觉得很大只。”

“是啊,很大只。”古德里安也很感慨,“有件事我很好奇,在你知道路明非的3E考试成绩前你就对他不再怀疑了,我听说你还在网上下注他一定能通过。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不会瞒你的,我们不是同一个精神病院出来的好朋友么?”曼施坦因耸耸肩。

“这说法有点奇怪……”

“本来就是事实啊。我打消了对路明非的怀疑。”曼施坦因指了指远处的钟楼,“因为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他说路明非无需怀疑,是最优秀的龙血后裔。”

“守夜人会这么说?”古德里安惊叹。

“对,但是没有任何解释。”

古德里安眺望着那间从不开放的钟楼,“我总是很难把守夜人联想成你父亲,你长得看起来就不像该有父亲的样子。”

“他让我和我母亲的生活过得很糟糕,让我压根没有童年,我对他说不上有什么亲情……不过要说屠龙者,他大概是世上唯一的能和校长相比的人吧!”曼施坦因说,“有些事我还是相信他的,至少……托他的福气,我在博彩会赢了一大票!”

路明非躺在床上,听着上铺传来翻动纸张的哗哗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来来回回没完没了。

“喂!废柴兄。”路明非说。

“我很忙,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就闭嘴。”芬格尔难得地严肃。

“不就是看书么,说说话行不行?说话会死啊?”路明非说。

“看书算什么重要的事?”上铺继续哗哗地响。

路明非探头往上铺张了一眼,“喂!你能更发指一些么?”

上铺堆满美钞,芬格尔正在一叠叠地数钱,带着满脸高老头式的笑容。每数一叠就从他号称最钟爱的哲学书上撕下一根纸条扎起来。

“光明正大,我赢的,不是抢银行。”芬格尔说,“我就知道你有天赋,是个好运小王子!会给我带来好运的!如果不是曼施坦因跟庄,我还能赢的更多。”

“好运小王子这个称呼真恶心到爆啊!喂,我有点事情没搞清楚,有空解释一下么?”路明非说。

“如果有份奶油浓汤的话,卡塞尔学院黄页会为你提供最全面的答疑服务,”芬格尔拍拍胸脯,“就是我了。”

“强盗!”路明非抓起电话,“两份酥皮奶油浓汤!我还要大块儿的奶酪蛋糕!”

芬格尔拍拍巴掌。

“真的有人……死了?”路明非问。

“其实死亡名单已经公布了,执行部,叶胜,酒德亚纪。”芬格尔说,“你可以去看留言板。”

路明非沉默了,他还记得酒德亚纪微笑着纠正他的发音说,“おはよう”。人怎么忽然就死了?

“别太担心。执行部未必就那么危险,多数时候他们就像一群考古队员,满世界飞,探索龙族遗迹。过去十年里,好像只有几次盗墓的时候墓道塌方死了人。这一次是特殊情况。”芬格尔说,“青铜城的话,是龙王诺顿的墓地,龙墓确实是很危险的。有个传说,凡是进入龙墓的,一队人得牺牲至少一个,这是祭品。不过进入龙墓的任务都是保密的,没人知道全部,所以只是传说。”

“你担心过会死么?”路明非问。

芬格尔想了想,“你担心汉堡里吃出毛毛虫么?”

“废话!”

“那我当然也担心会死,这是每个人的正常反应好不好?”芬格尔耸耸肩,“其实每个人来卡塞尔学院都有自己的理由,各不相同,不过归根到底,在这个学院里的很多人都厌弃自己的龙族血统吧。”

“厌弃龙族血统?怎么会?你们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拉风!”

“你知道曼施坦因和古德里安为什么是一对死党么?因为他们毕业自同一个精神病院。”芬格尔挑挑眉毛。

“慢!”路明非一愣,“什么……精神病院?”

“混血种的思维和普通人不一样,很难融入普通人群。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就是因为小时候就表现超常,所以被看作精神病,在医院里一直关到十五岁。所以卡塞尔学院才把自己称为另一种选择。选择了卡塞尔学院,你不得不和平常的生活说再见,在这里你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屠龙。因为龙族最痛恨的恰恰也是龙族混血种,我们具有龙族的能力,内心却是人类。我们是群生活在夹缝里的人,两边不讨好。”

“对!”路明非若有所思,“你们确实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你们全家都不是人……”

“说得有道理……如果我爹妈也是学院的人,他们也都该长着龙尾巴。”路明非倒也赞同。

芬格尔对于这个师弟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已经习惯了,他自己的也不薄,“再比如楚子航,学院里的人都说他极度闷骚,他一直隐忍着不暴露自己和普通人的区别,从高中起就在整个网络搜索关于龙的信息,他是这些年来主动联系卡塞尔学院的几个人之一,开始他们都不相信会有龙血纯度那么高的混血种。所以想必这家伙小时候过得无比压抑,现在他找到了组织,当然要奋勇屠龙!”

“恺撒呢?他一点也不闷骚,是个明骚。”

“恺撒例外。他的全名是恺撒·加图索,加图索家族是意大利著名的贵族家族,出过七八个公爵,可惜没有一个人成功地登上意大利皇位。加图索家族一直觉得他们家应该出一个皇帝,后来他们发现幼年的恺撒就具备强大的领袖气质和数学、格斗的天分,他的思维逻辑和普通孩子的区别很大,加图索家族的长辈们无限欣慰。”芬格尔说,“恺撒那么明骚,是因为家族长辈太喜欢他了。”

“真狗屎运,就没人觉得他那么牛皮哄哄的也是种神经病?”路明非对恺撒没好感。

“皇帝啊,他是家族期待成为皇帝的人,皇帝这东西必然跟一般人不一样。一样才奇怪了。”

“还皇帝?什么时代了?”

“加图索家很遗憾啊!等了几百年出了一个能当意大利皇帝的主儿,结果好么,民主了,没皇帝了。只好把目标降低为意大利总理。恺撒从伊顿公学毕业,名校争着录取他,他在剑桥和卡塞尔学院里选择了卡塞尔学院。他不是来找安慰的,是他觉得这里更有挑战一些,适合他这种强到变态的人。他入学的第一句话是:‘你们可以挑战我,但我已经准备好了嘲笑你们!’”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