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六幕 星与花 ·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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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上路明非不记得自己讲了多长时间,从陈雯雯讲到柳淼淼,从楚子航讲到赵孟华,从脚热讲到脚凉,最后冷得有点哆嗦。

讲到最后,路明非忽然发现只是他在讲,却不知诺诺有没有听,她的目光有时落在自己的手机上,有时看着无限远处。

“好啦,走吧。”诺诺看了一眼腕表,把手机收了起来。

“嗯,好啊。”路明非也站起来,拍拍屁股,“你在等谁给你打电话么?”

诺诺一愣,眯眯眼笑:“是啊,我在等人给我送礼物。”

“不是恺撒么?”

“不是恺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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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等谁?”

“不告诉你。”

“你傲娇了。”

“女孩生日等人送礼物有什么傲娇的?”诺诺蹦了起来,“我真是等人送礼物。”

诺诺提着鞋子走在前面,轻轻地哼着一首歌,路明非亦步亦趋地跟着,前方是雪亮的车灯。

“你收到过生日礼物没有?”诺诺漫不经心地问。

“收到过。”路明非想了想,其实叔叔也会在他生日时送个小礼物,偶尔也有来自同学的礼物,比如为了回报那张CD,陈雯雯回赠过一支笔给他。

“我没有收到过。”诺诺说。

“不会吧?”路明非不信。

“因为小时候很犟呗,不愿意给人讲自己的生日,觉得生日是自己的秘密。”诺诺背着手站在悬崖边,望着天,“后来才明白秘密这个东西不跟人说一点都不好玩。你把生日当作秘密,就不会有人送你礼物,其实你心底里还是想要礼物的……就是太别扭,不愿意说出来。”

“那恺撒呢?”

“恺撒刚知道的,他查了我的入学资料,其实我也没告诉他。”

路明非有点恍惚,这一刻,他的眼睛里,这个名叫陈墨瞳的威风凛凛的女孩,忽然非常非常地孤独,又孤独又纤瘦的一个女孩。

他看了一眼表,时间刚过晚上九点十五分。电光火石地,他想起了什么。

“Show me…the flowers…”他轻轻地念了出来,如同念诵一个古老的魔咒。

13号钻出壁炉,厚厚的炭灰把他弄得好似从非洲来的。

他在屋顶上研究地形,几乎所有建筑物都被严密地监控起来,除了他所在的那栋,这栋建筑还相当地有地标特色,不知道为什么成为防御网中的盲区了。所以他决定进入建筑内部,也许从那里他可以找到通往地下车库的路。

“图书馆?”13号嘀咕。

整整齐齐的樱桃木书架上码满了书名烫金的专著,宽阔的樱桃木书桌上亮着绿色的台灯,但是空无一人。那些专著的名字看上去令人惊悚,《龙类基因学研究》、《龙的骨骼:爬行类的超进化》、《龙族祭祀仪轨》……

13号是个“龙与地下城”玩家,周末在咖啡馆里充当桌面游戏的GM,他也过扮演红龙,但他不相信世界上居然会有一群人把“龙”当作真实的存在来研究,而且非常学术。

真是一群疯子的校园。

“哦耶!”他欢呼起来。

书架旁摆着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一份校园地图,整个学院的结构都被清楚地呈现出来,乃至于地下通道。

一条地下通道从他所在的图书馆准确地指向标红的区域——“冰窖·炼金设备和标本陈列馆”!后面还有红字补充:“高危!非持特许通行证者禁入!”

“这也……太没挑战了吧?”13号有种被馅饼砸中的喜悦。

他是个赏金猎人,在一家秘密网站接任务赚钱。这个任务被划为“3A”级的高难任务,奖金奇高,当时想接这个任务的人无数,只有他通过了雇主的审核。被刷下来的人都在议论说这件事的危险想必极高,这一行报酬总是和危险成正比的。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个“冰窖”压根不是什么易守难攻的地方,只是个陈列馆,通往它的地下通道足有三条。

他不得不赞美幸运女神,在旁边的可乐机上接了一杯可乐,把英灵殿集合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一边研究地图一边去往地下通道的入口。

地图显示地下通道经过“中央主机控制室”到达“冰窖”,旁边还有个人名标识,“诺玛”。

古德里安看了一眼沙发上禁闭双眼的曼施坦因,曼施坦因正在命令他的“蛇”在整个校园里搜寻。“蛇”的长处是搜寻金属,搜寻人要耗费更多时间。

古德里安站到施耐德的身边,和他一起盯着屏幕上的校园地图,光点密集地驻守在各个区域,只有一栋建筑几乎是空白的。

“你没有在图书馆布防?中央主机控制室和冰窖可是我们最重要的两个要地,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古德里安指着那片空白。

“我只担心英灵殿和教堂的两个入口。只有图书馆的入口,没有人能侵入中央主机控制室,那里有诺玛,她的自我防御是整个校园里最强大的,只要她觉察到危险,她可以让整个金属通道带上几十万伏的高压电,连个蚊子都无法幸存!”施耐德说。

手机震动起来。

13号打开电话:“喂?”

“这是你的第二条指示,到达图书馆之后,使用为你准备的那张黑卡,进入地下层,经过中央主机控制室前往‘冰窖’,下一步会有更详细的指示。”录音结束了,这录音的死女人每每总是把话说一半,13号啐了一口。

“中央主机控制室”,这是他面前入口上的标牌,他切断了摄像头的电源线之后,逼近了这扇沉重的金属门,敲了敲,一筹莫展。

完全猜不出有多厚,简直像是敲一块钢锭。

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那张黑卡,这是行动之前随着其他装备一起寄给他的,一张没有任何标记的黑色卡片。他在门禁卡槽里一划,“滴”的一声之后,听见金属门里传来缓慢的、机械运动的声音,十二枚手腕粗的锁舌缓缓地收回,厚达二十厘米的门轰然洞开。

门禁通过了。

13号惊诧地看着那张黑卡,再看着面前的黑色甬道,甬道四面八方都覆盖着金属板,一路红灯到头,密如荆棘丛的红外线,两束的间隔不过两指宽,就算是耗子也钻不过去,两侧每隔几米就有摄像头俯视着,这样的密度根本没有死角。

但此刻所有这些严密的监控系统正在为了他而关闭,红外线一一熄灭,摄像头进入关机状态,红灯一一转为绿灯。

几秒钟之内甬道完全开放,一路绿灯到头。

“咻!”13号走在甬道里,伸手拍拍那些低垂脑袋的摄像头,心里有股走了狗屎运的狂喜。

这什么警戒系统?一张黑卡就破了,都是摆设啊。

他所不知道的是某个致命的系统也为他关闭了,那些金属板之间致命的高压静电,电压到达几十万伏,原本一只蚊子飞进这个空间里也会被立刻烧焦。他一路到头,进入了一个巨大的空间,显然这是存放中央主机的地方,一个个黑色的金属盒子从地面一直垒到屋顶,无数刀锋处理器被拼在一起。指示灯高速闪烁,这台庞大的几层楼高的系统正在运算海量的数据。

“真高科技啊!”13号赞叹。

“嘻哈嘻哈嘻哈嘻哈嘻哈!”

古怪的声音吓了13号一跳,他拔枪回身。

“晚上好,先生要来杯喝的么?这个晚上真棒不是么?”

散弹枪枪口所指,是一个半人高的金属傀儡,由一堆闪闪发亮的金属短棍组成,像是小孩玩的磁性玩具。但是那家伙现在不但弯腰行礼,而且那张搞笑的脸色还带着谄媚的笑容。

“不要过来……过来我……我轰爆你!”13号不明对手身份,不由得有些紧张。

“我叫Adams,我们提供啤酒和漂亮姑娘!”小东西殷勤万分。

“这这这……这什么高级玩具?”13号不能忍了,一脚飞踢,把那个傀儡踢成了一堆散落的金属小棍。

那堆金属小棍滚动着,居然又自己拼成了傀儡的模样,咕噜咕噜地滚着去向13号背后:“EVA我们的场子被人踢了!EVA我们的场子被人踢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13号回头,他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瞬间几乎停止跳动。

“嘿,晚上好!”他不由自主地说,露出笑容。

他身后是一束淡淡的光由上而下,一个近乎透明的影子站在光里,那是个长发女孩,穿着一身丝绸睡衣,可爱得不真实,让13号激动之余自惭形秽,恍惚觉得自己是误闯了人家的卧室。

女孩居然也冲13号点了点头:“你是谁?”

13号迟疑了一下:“只是路人甲了。”

他发现这女孩只是个全息投影了,但是那栩栩如生的神态还是让他愿意把她作为一个人来对话。

“你违规侵入中央主机控制室,你的档案在学院中没有记录。我的建造时间是2001年,你使用了一张建造之前预设的特权卡,我现在应该报警,但我无法报警,我清楚你是敌人,但是你的权限要求我把你作为己方来看待。”女孩说,“那么我给你最后的警告,立刻离开!这对你是最好的。”

“立刻离开?别逗了……我,”13号抓抓头,“我可是一路骑摩托车过来的……累得够呛。”

女孩沉默地看着他。

“既然我有特权卡……那……对不起,问个路……冰窖在哪边?”13号小心翼翼地。

女孩伸手指明了方向。

“哦哦,谢谢。”13号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了。

走到转角处,他转身跟女孩说:“再见。”

女孩在背后默默地看着他,13号凝视她清澈的眼瞳,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点发凉。

路明非四下张望,指望看到什么神奇的事情发生。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很相信路鸣泽的所谓“秘籍”。但他实在很好奇,这样的夜里怎么把花送到山顶来?会有一辆UPS的快递车忽然开上山顶,蹦下来一个快递员说,嗨!先生!你订的玫瑰花?要不然就是直升机掠过天空花束被空投下来?

可是山路上没有车灯,天空里没有飞机,一切的可能都被堵死了。

仿佛流星的光掠过天空,却是自下而上的,在高天里从一个光点爆成极盛的花,数百条光流坠落,瞬间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烟花啊!”诺诺猛地站住,蹦起来指着天空。

山下不断有烟花射上天空,仿佛一道道逆射的流星,那是花的种子在天空中四散,它们在黑暗中恣意地盛开,紫色的太阳般的蒲公英,下坠的青色吊兰,红色和金色交织成的玫瑰花,白色的大丽菊……路明非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奢侈地放烟花,在短短的一瞬间之内把夜空变做了花篮。

路鸣泽许诺的花送到了,他再次证明了自己是不会让路明非失望的。

路明非侧过头,诺诺的侧脸在烟花的照耀下流淌着淡淡的光,还有细细的泪痕。

路明非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前一刻诺诺还像个没见过烟花的小孩子那样使劲地挥舞手臂,转眼瞬间,眼泪流了下来。

“真美啊!”诺诺轻声说。

沉寂了片刻后,最后一枚巨大的烟花弹升上天空,在极高的天顶,它炸开了。晏紫、湖绿、水蓝、月白、鹅黄……各种颜色的光在巨大的金色背景上拼出了文字:

“NoNo, Happy Birthday!”

“是……”诺诺轻声说,“给我的?”

“是……是啊!”路明非脸色古怪,“烟花上说NoNo,就是说诺诺吧……难道是说‘不不,生日快乐’,谁会叫那么奇怪的名字?”

诺诺在路明非脑门上用力一拍:“谁的名字奇怪?你的名字才奇怪呢!”

路明非摸摸脑门,龇牙笑了。

“真好啊……不管谁送的。”诺诺看着慢慢黯淡下来的天空,轻轻地说。

她忽然笑了,伸手把路明非的脑袋抓了个乱七八糟,然后扭头就走。路明非呆呆地随她抓了,看着她的步伐忽然轻盈如一只小鹿。愣了好久,撒腿追了上去。

路明非跟在诺诺背后蹦蹦跳跳地走,心里揣着满满的开心,他转身向着四周的黑暗,双手伸出竖起两个大拇指。

他想说多谢多谢,你真太棒了!路鸣泽无论你在哪里,你真是太棒的一个死小孩了。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笑,带着冷漠带着不屑。路明非四下张望,空无一人。

“You sure she said nono? The name is weird!”(“你确定她是说nono么?这名字真奇怪!”)山谷里,“绿森林”烟花公司的车停在那里,工作人员正收拾场地。

“Who knows? She said it, she paid it, so we made it! Who cares? I guess she is a Chinese, you know some Chinese have a lot of money!”(“谁知道?她这么说了,她付钱了,所以我们就这么做了。谁在乎呢?我猜客人是个中国人,你知道有些中国人很有钱的。”)他的同事说。

“绿森林”烟花公司的两位职员对于这个临时外勤的回报很满意,虽然一个小时是有点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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