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荆棘丛中的男孩 · 七
“老大恭喜你。”夜叉沉默了好半天,忽然说。
“恭喜我什么?”
“以前你总说要走,可都没什么行动,就是在网上买点防晒油来研究研究。今天听起来你已经把后事都安排好了,那就是随时可以走了。”夜叉挠头叹气,“老大你没考虑过带樱去卖防晒油么?”
“带樱去?”源稚生皱眉。
“我和乌鸦都觉得樱挺漂亮的,老大你法语说得也不是很利索,去法国混也不那么容易,带个漂亮女人又能当女仆又能解闷,不是蛮好?”夜叉用眼角余光偷看源稚生的神色。
“滚。让我自己呆会儿,把校长的档案送回档案馆。”源稚生面无表情。
“抽完烟就滚。”
“现在滚。”
“好吧好吧,滚走之后还用滚回来么?”夜叉跪在桌边收拾那份档案。
“不用了,去找乌鸦和樱开个会,我需要一份进攻极·乐馆的方案。那是诸恶云集之地,却能在大阪山中经营那么长时间,肯定有政治家和高级警察在背后庇护它,我要知道那些人都是谁。我还要知道极·乐馆本身有多少警卫多少武器多少现金多少赌客。伤亡越小越好,我不想调用整个执行局攻进去。要封锁进出道路,名单上的鬼一个都不能放走!”源稚生在石雕上碾灭了烟头。
“老大……你要不要看看这张照片?我怎么觉得犬山家主和校长之间……不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夜叉的声音里透着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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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稚生愣了一下,转身回到桌边。夜叉所说的照片夹在档案里,那是一张曝光过度的黑白照片,一老一少在军港前合影。他们站在没小腿的海水里,裤腿挽得很高,背景是高楼大厦般的航空母舰。老男人站在年轻人背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因为日光暴晒的缘故他们都眯着眼睛面孔扭曲。下面的标签上写明这是1948年卡塞尔学院第一任日本分部长犬山贺和昂热校长的合影。源稚生有些惊讶,照片上的犬山贺留着昭和年间的“少年式”发型,脸上带着稚气。他心算了一下才想起犬山贺那时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大男孩,跟昂热站在一起显然差了一辈。而今天他们俩看起来就像同龄人,昂热显得更年轻一点。
“这未必能说明他们关系融洽,当时犬山君是被校长控制的傀儡,也许是刻意表现得友好。”源稚生说。
“不不,不是这样的。局长你没有爸爸所以看不出来,有爸爸你就能看出来。”夜叉面露得意。
“跟我没有爸爸有什么关系么?”源稚生被这家伙戳到了软肋。
“老大你注意校长的动作,双手搭在犬山家主的肩膀上。我爹当年也总是摆这个动作跟我合照,我嫌他把重量都压在我身上了,不耐烦地叫他站直,老爹就拿雨伞打我的屁股说儿子不就是老爹的拐杖么?我扶着你是应该的!其实拐杖什么的都是随口乱说啦,这是因为在老爹心里儿子始终是小孩子,永远是比自己矮的东西,照相的时候矮的家伙就该站在前排嘛。”
源稚生微微一怔,想到橘政宗走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走到他身后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跟这张照片上犬山贺和昂热的动作有些相似。
“校长这次来是为了日本分部集体辞职的事么?”宫本志雄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你们归执行部管理,你们集体辞职,该烦心的是施耐德教授。我这次来主要是看看老朋友,现在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适合出行。”昂热似乎有点醉意了。
“校长的意思是并不想跟蛇岐八家为敌?”龙马弦一郎一愣。
犬山贺摆了摆手:“诸君容我说句话,你们可能还不熟悉校长说话的风格。校长的意思是你们集体辞职对他来说不算大事,留给施耐德教授去处理就好了,他自己来是为了更大的事。”
“阿贺你是我的好翻译。”昂热笑。
“能劳烦校长亲自出马的大事应该是高天原吧?几十年来秘党一直觊觎着蛇岐八家的秘密,所以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欧洲贵族,才会屈尊降贵跟黑道合作。”犬山贺的声音骤然变冷。
“没有,真的没有,”昂热还是笑,“我对黑道并不鄙视。”
“以前校长可不是会说客套话的人啊。”
“我说不鄙视就真的不鄙视,别把我想得跟那些古板的校董一样。”昂热缓缓地端起一杯酒,“否则也不会允许你们活到今天。”
仿佛有无形的刀剑从他全身向四面刺出,女孩们都警觉地避开。
“校长,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是把您作为朋友来招待,所以我才会让干女儿们出来陪您,摆下隆重的酒宴。真要把台面掀翻么?”犬山贺振眉,目光凌厉如剑。
昂热把玩着酒杯:“1946年我代表卡塞尔学院来日本,你代表蛇岐八家跟我谈判,也是在一间和室里,你也是找了一群女人来陪酒,也是吃饭吃了一半就开始谈判,你露出咄咄逼人的嘴脸,说日本的混血种不可能臣服于外国人。你这么跟我说话,好像又回到了1946年,只是我们都老了几十岁。”
犬山贺挥手,女孩们迅速地退后,后背贴墙跪坐在两侧。这是日本的规矩,男人说正经事的时候没有女人的位置。
“校长,家族让我、龙马君和宫本君来这里迎接您,是因为我们都曾是您的学生。这是友善的做法,家族不想用激烈的方式解决问题。”
“你觉得我会害怕激烈的方式么?1946年我是独自来日本的,这一次也是独自。”
“意思是您一个人就足够面对蛇歧八家?”
“八家有点难度,但消灭三四家应该没什么问题。”昂热微笑,“我老了。”
“希尔伯特·让·昂热!”这一句终于点燃了怒火,犬山贺拍案而起,“你的狂妄未免太可笑了!你以为现在的蛇歧八家和1946年的时候一样么?”
“连你这种皮条客都当明星经纪人了,当然是有些不同,”昂热懒懒地说,“不过别以为跟女明星沾上边就高人一等。年轻人就是这样,跟二线明星吃过一次饭就会四处吹嘘,好像跟影后睡过觉似的。念叨着‘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其实不过结交了几个有权势的朋友,出席过几次高端社交活动,就以为自己掌握了世界的权柄。诶对了,阿贺你是哪年生的?”
犬山贺眼角抽搐,仿佛有一条毒蛇在那里跳动。昂热的话刺伤他了。他是家族的使者,来这里是要跟昂热谈判,可在昂热的话里他只是个闹别扭的孩子。昂热可以给他一颗糖,也可以抽他一耳光。
“阿贺,你不小心的时候已经暴露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你安排这种奢华的场面,搂着女人,摆出老流氓的架势跟我聊友情,又忽然翻脸咄咄逼人,你这么百般作态是想向我证明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话语权了么?那么多年都过去了,你还是那么迫切地想跟我证明你长大了,”昂热夹起一块金枪鱼腩,“可你老得都快死了。”
犬山贺默然。他明白自己犯了错误,错在太过急切。从橘政宗那里接到任务之后他马不停蹄地安排这场鸿门宴,将犬山家最奢华的场地腾出来,把旗下最美的女孩们集中起来,命令弥美、和纱、琴乃她们中断所有演艺活动回家中报到。他要用最盛大的仪式来迎接昂热,让昂热感受到犬山家今日的强盛,先以威势震动昂热,然后再跟他谈条件。
但昂热老了,太老了,老成了一只老狐狸,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漏洞……必须穿着盛装前呼后拥才敢高声说话的人,心底无疑存着怯懦。
“校长,我们臣服于你已经六十年了,六十年还不够么?”犬山贺沉声说,“你的学生们还活着,我们不欠秘党什么,我们只是不想秘党介入我们的事。连这也不行么?”
昂热笑笑:“你们的事?哪些事算你们的事?”
“无可奉告,家族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
“那让我给你讲讲你们家族的秘密好了,也许我知道的比你更多。”昂热吐出一口烟,“日本的混血种一直是个谜,因为日本是个岛国,跟外界少有接触。从古至今统治这个岛国的都是大和民族,日本人始终闭关锁国。所以传统的混血种社会并不包括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前我们连‘蛇岐八家’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一个封闭的国家中怎么会出现强大的混血种家族呢?难道说日本有残存的龙族?基因对比技术能够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花了几十年来研究你们的基因,结果令人震惊,你们的基因和欧洲、中国的混血种都完全不同,你们的龙族基因来自一位未知的龙王!”
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的脸色骤变,犬山贺伸手按在他俩的肩膀上。
“龙族基因可以分为地水风火四类,分别来自掌握元素权能的四大君主。而你们的龙族基因属于从未发现的第五类,”昂热盯着犬山贺的眼睛,“阿贺,四大君主之外还有哪位龙王被我遗漏了呢?”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犬山贺幽幽地说。
“白王血裔,你们真的存在啊,我们找你们找了几千年。”昂热缓缓地说。
寂静如死,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秘密已经揭开,仿佛刀剑已经出鞘。长久以来,“白王”这个词在蛇岐八家里是个禁忌的用语,他们用其他词来代指白王,以免被来自欧洲的混血种发现自己的秘密。在龙族诸王中,除了高高在上的黑王,白王的地位是最高的,它被描述为黑王最伟大的创造,黑王创造出了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存在。白王叛乱的时候,黑王面临的几乎是灭族的灾难。虽然最终是黑王取得了胜利,但是白王仍被看作是唯一能挑战黑王的龙王。它的血裔,是凌驾于其他诸位血裔之上的。
蛇岐八家继承的白王之血是何等珍贵,这个秘密一旦泄露出去,会激发世上所有混血种的贪欲!
“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犬山贺调匀了呼吸,缓缓地发问。
“一切。”
“一切?”
“高天原是龙族的宝库,白王之血也是。这些东西不是你们能控制的,你们把这些据为己有,就像是小孩子的怀里揣着上膛的左轮枪,随时可能走火。”
“校长自以为是适合掌握这个秘密的成年人么?”
“你们已经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了,高天原虽然毁灭了,但埋葬在里面的神已经离开了,对不对?你们的灭顶之灾就在眼前,把真相告诉我,趁着还不太晚。”
“知道真相之后校长是准备救助蛇岐八家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