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男人的花道 · 三
后台的小鼓敲了起来,服务生捧上金色的箱子,楚子航深鞠躬之后站在舞台的一角。另一群服务生穿行在卡座之间,手中的托盘上摆满了樱红色的信封,客人们纷纷掏出一千日元的纸币扔在托盘上,然后拿过一个信封。鼓声由缓到急,越来越急,开始客人们购买信封只是一枚两枚,后来动辄就是十枚八枚,邻桌之间豪气互相感染,有位客人居然随手摸出一把万元大钞扔在托盘里,服务生立刻数出了上百枚樱红色信封捧给她。
“再来一点!爱得更多一些!用你们的爱化作狂潮把右京托起!”高台上的男人单膝下跪,把麦克风举向空中。
“这傻逼是谁?这些女人在买什么?”路明非小声问。
“傻逼就是这里的店长,那些女人是在花钱给楚子航买票,一张票一千块,票越多就说明他的人气越高。”恺撒说。
“那票有什么用?持票就可以睡师兄么?”
“什么用都没有,花钱买票只说明她们爱楚子航,想要他留下。”
鼓声急促如暴雨,钞票飘落如暴雪,捧金箱子的服务生在每一桌前鞠躬,客人们把一把把的信封投入箱子里。每当有人投票,楚子航也在舞台上遥遥鞠躬。最后信封把那口箱子塞得冒了尖。
“右京留下!我们爱你!”一个女人跳起来高喊。
鼓声停顿,夜总会中寂静如天地初开。服务生们把金箱子挂在钢丝绳上吊往空中,另一根钢丝绳则把一串樱红色的鞭炮降了下来,悬在店长面前,店长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把银色的剪刀,向所有人展示。
“在今晚之前,右京已经得到了三百二十张花票,那么今晚,又有多少人对他恋恋不舍呢?”店长从金箱子里掏出一把把的信封随手洒向楚子航头顶,“二十,四十,六十,八十……”
随着他报数,服务生用金色的漆笔在樱红色的纸上画正字。箱子快见底的时候,正字已经有了差不多一百个,这意味着有近五百张花票支持楚子航,按每张花票价值一千日元算,客人们为楚子航豪掷了近五十万日元。这些钱既买不来鲜美的金枪鱼腩也买不到哪怕一瓶香槟,唯一的用处是表达她们对一个牛郎的爱慕之情。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店长报出最终的数字,那个数字可能会刷新这间夜总会的记录。
“五百八十张花票!我们的右京在仅仅三天内就得到了整整九百张花票,这是高天原历史上第二的男子,他的成绩仅次于昨天Basara King得到的九百二十五张花票。”店长振臂高呼,“爱他!就留下他!爱他!就与他比翼飞翔!感谢这些爱你的天使吧!她们用羽翼护佑着你,与你一齐抵达爱与幸福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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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剪断了那串樱红色的鞭炮:“九百响的爱给我们的右京!”
钢丝绳把鞭炮降到楚子航面前,服务生端着金灿灿的打火机登上舞台。楚子航点燃了引信,震耳欲聋的炮声中,漫天飘散樱花碎屑,原来那些特制的爆竹里都混有樱花屑,它们用的火药也特殊,爆炸后并无常见爆竹那种刺鼻的硝烟味,反而是浓郁的花香。
“今夜每桌都将得到一瓶免费的香槟王!”店长将钢丝绳吊在自己的后腰上,亮出背后黑羽毛制作的羽翼,飞过舞池上空,“狂欢吧女士们!今夜不醉不归!”
“这个二逼真绝世啊!”路明非赞叹。
一箱箱的香槟王被搬了上来,开瓶的声音像是礼炮连发,瓶塞飞空乱舞,今晚的派对进入了最高·潮的乐章,几百个酒杯一同举起,酒液在灯下焕发出迷离的金色。
舞曲再起,DJ出现在高台上性感地扭动着屁股,牛郎们和客人们一起跳进舞池。
“右京!右京!右京!”四面八方都是这个名字。
“Basara King!Basara King!Basara King!”藏在暗处的恺撒终于被发现了,女人向他举杯,有人端着酒杯围了过来。
恺撒闪身站在路明非前面,用灿烂的微笑面对那些倾慕的眼神,接过一个女人递来的香槟。看起来其中有些人跟他已经很熟悉了,亲切地和他拥抱,更热情一些的年轻女孩撩起裙·摆,露出白得耀眼的大腿。服务生递来银色的荧光笔,恺撒在那些大腿上逐一签名,以他签单经验之丰富,签这排大腿不过小菜一碟,笔如游龙,顷刻间大腿上都闪动着“Basara King”这个名字。得到签名的女孩们兴奋地尖叫,围上来亲吻恺撒的面颊,恺撒报以霸气的微笑,搂着她们的肩膀跟她们合影,看起来他在这间夜总会的人气比楚子航还要高出一截。
路明非站在恺撒身边,也被女孩们簇拥着,前后左右都被或丰腴或纤瘦的身体挤压着,目光空洞,大脑空白。
完蛋了……真的完蛋了……无数相机手机在面前咔嚓咔嚓地闪,这些证据永远抹不掉了。从此名誉道德和清白的出身都跟他说拜拜了,那些牛逼的英雄梦想也一样,文学史上从没有过牛郎拯救世界这种设定……不过这也难说,也许日本的特摄片中会有《牛郎超人》这样的奇葩。
总之这是他人生中转折性的一天,作为一只青涩的小菜鸟,他振翅飞越了道德伦理的天堑,晋级为一名新人牛郎。
“我们不纯洁了……嗨……他妈的不纯洁了!”路明非拍着水花叹气,“我们的贞操……我们的下限!”
“跟贞操没关系,只是打破下限,可下限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被打破么?”恺撒往三个木桶下各塞了一块新柴,然后跳进了自己的木桶里,抽着雪茄神色惬意。
工作之后又是放松身心的日本浴,三个木桶一字排开,热腾腾的雾气中三个赤条条的男人,恺撒在抽雪茄,楚子航在看报纸,路明非在感慨自己过早失去的纯洁。
“师兄你真镇定啊!你不是那种有洁癖的男人么?可你现在沦落到当牛郎嘞!你就不能配合我流露出那种‘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的伤感表情么?你还看报纸,在这里待不了几天你没准就变成残花败柳啦!亏得我们学校那么多姑娘对你朝思暮想!”路明非气哼哼地说,“我说你能看懂日文报纸么?”
“我读里面的汉字,想看看这几天外面有什么动静。报上说最近黑帮中连续发生了几起暴力事件,似乎是两派黑帮在大规模火拼,这必然跟蛇岐八家有关。”楚子航淡淡地说,“还有我们还不是牛郎,我们只是见习牛郎,如果不好好表现甚至会被牛郎店撵出去,那时候我们连这样的藏身处也找不到了,而且我们没有钱。”
“牛郎还要实习么?不是勇于卖身就可以了么?”路明非想到还要去外面过老鼠般的生活不禁有些担心。
“这间‘高天原’是新宿区乃至于东京都最顶级的牛郎俱乐部,只靠脸在这种地方可混不下去。来这里消费的客户都是不在乎钱的女人,只图个乐子……”
“明白了!就是一帮闲极无聊的白富美!”路明非说。
“还有白富美的妈妈和奶奶,”恺撒耸耸肩,“她们可以一晚上花掉上百万日元,或者只为了捧一个牛郎的场而把街上所有花店的玫瑰花都买下来,但她们的要求也很苛刻。”
“苛刻啥啊!连那种体重破两百的胖子都能在这里混饭吃!”
“那个人叫藤原勘助,下海当牛郎之前是大关级的相扑明星,只差一点就能升到顶级的‘横纲’。他以前的女朋友都是日剧明星,在日本算是炙手可热的美男子。但后来一个女粉丝听说他订婚的消息悲伤绝望跳楼自杀,他非常难过,觉得自己应该舍弃自己的小爱,拿出大爱跟爱他的女人们分享,于是果然放弃相扑国手的未来,下海当了牛郎。”楚子航及时地普及知识。
“我靠一个异装癖死胖子那么牛逼?”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总之能在高天原挂牌的牛郎没有弱者,他们每一个都有几千个崇拜者和几百个经常愿意为他们付钱的客人,甚至只是花钱跟他们小坐一会儿。所以高天原有牛郎俱乐部中最严格的筛选制度,所有牛郎都需要经过实习期,在实习期内崭露头角,有足够数量的客人愿意花钱买花票让他留下,然后他还必须通过店长的面试,证明他从内到外都是完美无缺的男人。”恺撒说,“我和楚子航攒花票的速度算是很快的,我攒了九百二十五张,楚子航也攒了整九百张。”
“多少张算够?”
“两周内攒够八百张,所以接下来我和楚子航就会被安排面试,通过面试之后就算是正式牛郎了。”恺撒吐出一口青烟,“我俩应该没问题,看人气就知道。”
“这还洋洋自得上了!这完全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好么?”路明非恶狠狠地说,“不是说什么加图索家的人从不为讨好任何人而活么?”
“女人例外,讨好女人不丢脸,无论美丑都要把她们当作天使来对待,这是进入上流社会前必须学会的礼节。”恺撒摊摊手。
“问题是在你们上流社会不会有白富美处心积虑要推倒你对吧?在这里可保不准啊!我们是出来卖的,那些女人喝醉了要求我们又卖艺又卖身怎么办?”路明非忧心忡忡,“我这二十年陈的贞操啊!”
“谁说没有白富美处心积虑要推倒我?”恺撒眉峰一振,自豪状。
“打住!这不是重点!说起来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躲在一家牛郎店里?又为什么会躲在一家牛郎店里?这也太神转折了吧?我们这段经历要他妈的是本小说,那作者绝逼没下限啊!”
“那天晚上中枪之后的事你都不知道了,我和楚子航抢了一辆摩托车,想找个诊所给你治枪伤,但一路上无论大医院还是小诊所门口都停着警车。肯定是蛇岐八家把我们的情报通报给了警方,警方在千鹤町到东京一线设防。我们只能一路往前,沿路都能看见黑道的人把守路口,我们只能走后街巷子。一路上躲躲藏藏,最后发现前面居然是新宿区,我们跑回东京了。正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看见街边停着广告车,车上漆着‘男派花道,女子天堂’这种乱七八糟的广告语,发传单的人特别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问我们要不要帮助。我们实在没办法了,就说我们是偷渡来日本的外国人,朋友被黑道打伤了,问他能不能给我们找个诊所。那家伙居然非常热情,说可以带我们来店里休息,打电话让大夫上门来看你。我们就上了广告车,跟他来了高天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