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男人的花道 · 六
第二个坐在店长面前的是楚子航。
“右京,刚才我问道于Basara King,现在我问术于你。”店长把第二幅书法放在楚子航面前,是一个飘逸的“术”字。
“想把任何事做到极致,都要心中怀着道,手中操着术。牛郎之术,应当是如何的?”店长顿了顿,“简单地说,就是怎么魅惑女人?怎么让她们心甘情愿地为你花钱?”
“通过两天的实习我已经积累了一些经验,”楚子航倒是镇静,“我对客户群进行了分析。这两天里我上桌陪酒13次,面对的客户共计72人,其中最大的37岁,最小的23岁,平均年龄28.3岁,她们中86.7%的人已婚。相比起来恺撒的客户平均年龄是25.6岁,其中绝大多数未婚,可知我的客户群偏成熟化。”
“右京居然有这样的数学天赋!”店长面露惊喜。
“她们来高天原消费更多是寻求心理慰藉,而非单纯的酗酒。我日语不通,但借助服务生的翻译,我知道她们中有27例曾遭遇家庭暴力,31人的丈夫有外遇,16人认为她们的婚姻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也就是说我面对的是一群对婚姻失望、内心压抑的女性,我扮演的角色介乎异性友人和心理医生之间,我的主要工作是倾听。如果我的日文流利,对业绩增长会有很大的帮助,但日文水平很难迅速提高。服务生可以为我翻译但也会带来麻烦,有服务生在场的情况下客户就会认为这是一场公开谈话,她们不愿意当众吐露自己的隐私。”
“那是当然的。如果我是一位心灵饱受创伤的女性,我也只愿意跟右京你这样的美少年倾吐心事。”店长频频点头,看起来楚子航的表现还要优于恺撒。
“不,她们期待的并不是倾吐心事而是被强势压迫,从思维逻辑上说她们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这么学术的名词倒是要请右京你给我好好地解释一下了。”店长表现出不耻下问的态度。
“英文是Stockholm syndrome,又称人质情结。最初这种精神状态是在被劫持的人质中观察到的,当人质对警察的营救失去信心之后,她们会转而依赖劫持者,甚至对他产生好感。这时只要劫持者对她们表现出温和的一面,她们有可能转而成为劫持者的同伙,帮助挟持者实现目标来换取自由。从心理学上说这是因为她们害怕被放弃,劫持者虽然是加害她们的人但始终跟她们处在同一空间中,对她们保持高度关注,女性的天性会令她们感觉劫持者反而更加亲近。女性宁可被粗暴地对待也不愿意被忽略被漠视,而客人们醉酒之后抱怨得最多的就是丈夫们对她们的忽略。”
“右京你开启了我理解牛郎之术的新篇章!说下去!我很乐意听!”店长身体前倾,耳朵都要竖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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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了客人的精神状态之后我们就可以对症下药,不需要精通日语我也可以扮演她们期待的角色。我不需要刻意地讨好她们,无论她们说什么我都不会表现得动容,反而要冷漠。对于她们而言我就像是人质劫持事件中的劫持者,在同一个空间中但是难以亲近,心理上对她们保持高压。基于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心理特征,她们会产生‘他是故意对我这么粗暴的’的想法,从而觉得自己受到了关注。这种关注才是她们真正需要的东西。”
店长兴奋地击掌:“精彩!精彩!”
“这几天我只学会了一句日语,每当客人们想结束的时候我就会说那句话。”楚子航神情肃穆,力聚舌尖,好像念诵密宗九字真言,“‘じゃあこれで今日は終わりにする。君は家に帰って、泣いて、よく寝たほうがいいね’[2],这种粗暴的语言会进一步刺伤客人的自尊心,作为职场上的成功女性她们会被激发出好胜心和斗志,转而留下来继续买酒,我名下的消费额就会上升。”
[2] 这句日语的意思是“今晚就这么结束了么?不如早点回去哭一场睡觉吧!”
右京·橘老师你已经完全进化了啊!这才是你的完全体吧?路明非听傻了,他从未觉得楚子航这般高大伟岸,简直是牛郎界的圣徒、先知和征服王!
楚子航回到长沙发上。路明非硬着头皮站了起来,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狭路相逢勇者胜,他决定豁出去了。
他的心情非常忐忑,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恺撒和楚子航虽说也是新手,但毕竟都是有女人缘的,所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可他这辈子最亲近的女孩只有三个,陈雯雯、诺诺和夏弥,其中两位的男友或者疑似男友都在他后面坐着,另一位也跟赵孟华携手走在虔诚向主的道路上,跟他这个堕落的牛郎完全不是一路人。
真是越想越没信心,女人是什么,怎么魅惑女人……这事儿他琢磨多少年了都没想清楚,哪是临时抱佛脚就能想明白的呢。
“小樱花。”店长缓缓地说。
“到!”路明非吓得一哆嗦。
店长那张铁一样坚硬的脸上忽然绽放出笑容,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樱花君,来坐在我身边,这是我给你留的位置。”
那张海蓝色的丝绒沙发可供三人宽松地并排坐,店长居中,左侧留给喜马拉雅猫,右侧居然是特意给路明非保留的。无论高天原新人史上排行第一的Basara King还是排行第二的右京·橘,都没有获得这么高的待遇。推辞显然是不可能的,路明非战战兢兢地坐下,双手夹在膝盖中间扭捏不安。店长身上一股浓烈的古龙水味儿,熏得他脑袋发晕,但这个时候千万千万不能倒,一倒就倒在店长怀里了。
店长把手搭在路明非的肩膀上,轻轻抚摸:“第一眼看上去,樱花君就像我年轻的时候。”语气很感喟,“都那么稚嫩,那么感性,容易被忧伤打中心怀。”
路明非偷眼看看这雄霸的男人,心里浮现出一幅画面,狗熊搂着水獭坐在田埂上,狗熊说,阿獭,这个世界虽然广大,但只有你懂我的敏感纤细。
“少年情怀总是诗,朝起对坐说相思;扭头却向兰窗下,呼来卿卿斗促织。”店长用颇为纯正的中文念诗,“这是我年轻时写的,那时我很痴迷于汉诗。”
路明非把眼睛慢慢地睁大,竭力表现出我听到这般好诗心怀舒畅醍醐灌顶的表情,俨然已经领会诗中真意。
“樱花君有女朋友了么?”店长居然是闲聊天的口吻。
“还没有。”
话刚出口路明非就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这好比在说“我没有从业经验”啊。
“真好,真好,少年情怀总是诗嘛,一首诗在未落笔之前才是完美的,落笔之后反而庸俗了。”店长轻声赞叹,“那樱花君有没有心里喜欢的女孩子啊?”
恺撒和楚子航面面相觑,店长面试他们俩的时候气氛剑拔弩张,现在全然和风细雨,倒像是多年不曾联络的远方叔伯跟子侄辈拉家常。
“那倒是有的。”路明非心里记着藤原勘助说在店长面前不能撒谎,而且也想表现得成熟点。
“喜欢的是御姐还是萝莉啊?”店长有点眉飞色舞的意思,“让我猜猜啊……御姐!樱花君你是喜欢御姐的人。”
路明非不由得惊叹这头鲸鱼果然阅人无数,连他喜欢御姐都看出来了,藤原勘助诚不我欺。想想无论陈雯雯还是诺诺,都是比他显得成熟的女孩,当时陈雯雯是文学社社长,负责罩他,后来诺诺是师姐,负责罩他。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萝莉,零看起来倒像个萝莉,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穿上舞鞋忽然变得高挑起来的时候,诺诺的御姐气场都被压过,完全是位女王殿下。
“跟她们表白过么?”店长又问。
“还……还没有。”
“为什么不表白呢?也许别人就等着你的表白,你不说,难道还要女孩子猜你的心思么?女孩归根结底都是容易害怕的生物啊,尤其是还没长大的时候。”店长似乎深有感触,“所以女孩的第一个男朋友该是披坚执锐的武士,带她去看外面的世界。可对于多数女孩来说第一个男朋友都是个悲剧,因为男人小的时候都是傻瓜。”
“多少红颜爱傻逼,多少傻逼不珍惜?”这句话不受控制地从路明非的嘴里蹦出来。
“很有诗意,说得很有诗意啊樱花君,人生就是这种充满悔恨的旅程。”店长转过头来,低头俯视路明非的眼睛,“那么现在听好我的问题,樱花君,何谓无悔之爱?”
“无……”路明非张口就来,这问题看起来比恺撒和楚子航的都好回答多了,就像政治考试碰到“请问你理解的四有新人是什么样的”,那就是政治老师为了拉高平均分在放水,胡说八道凑字数就行。
“樱花君,藤原勘助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在我这里没有标准答案,你们只需用真心来回答问题。何谓无悔之爱?何谓无悔?何谓爱?樱花君你要想清楚再说。”店长缓缓地说,“你只有一次机会。”
原本闲来无事拉家常的气氛忽然变了,连恺撒和楚子航都悚然,看起来路明非并不是受到了优待,反而是最大的挑战,店长随便聊了两句就扒出了他的感情史,然后抛出了暗藏杀机的问题。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家伙,当然既不懂后悔也不懂爱情,店长果然是行业黑手,一招就命中路明非的软肋。
路明非浑身冒汗,“只有一次机会”,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吧?答错了毫无疑问会被扫地出门吧?
他搜肠刮肚地回忆那些自己所知的爱情故事,赵孟华和陈雯雯?似乎说不上无悔之爱,只能说是教友情深,中间还害得柳淼淼伤心难过。
恺撒和诺诺?应该说神经病和神经病的风云际会,而且诺诺到底有多爱恺撒,这点大概连恺撒心里都没谱。
自己爹妈怎么搞在一起的?妈的这件事自己毫不知情,在他降生之前爹妈就已经搞在一起了。
楚子航和夏弥……算了吧,不说还则罢了,说起来满眼都是泪。
所谓无悔之爱应该是那样一种东西吧……未必要完美无缺,未必要有好结果,但多年之后你在人海中忽然抬起头来,见远处她独立如礁石,你忽然惊悸忽然震动忽然潸然泪下,速度快到来不及恨或者悲伤。
只是爱,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