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八章 对决 · 四

江南2018年06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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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两发子弹几乎是在同一刻离膛,弹匣空了,路山彦连阻止对方近身的武器都没有了,他连枪也握不住了,所有的力量都用于撑住自己的双膝。他清楚地知道龙类就站在他对面几米远的地方,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像头困兽那样巨喘。

“睁开眼睛看看你的祖先,弱者终究都是弱者。”龙类说。

轻微的烈风声,龙类铁青色的膜翼仿佛利刃那样斜着划过,膜翼末端的勾爪把路山彦蒙眼的布割裂。路山彦没有料到是这样的进攻,他看见的是仿佛金色汽灯般的双目,那时龙眼,龙眼无声地注视着他,海潮般的精神压力从眼眶灌入他的脑海,像是凡人被神注视那样,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想膜拜。

龙之瞳,他被龙之瞳控制住了,这是他一直竭力避免的。

闭合眼睛用尽了他传神的力量,但即使隔着眼皮,他仍能看见那夺目金色光华似的。

“不敢看么?”不敢面对力量?想否认?否认你们根本没有未来?”龙类嘲讽,“人类最强只能做到这样了么?即使混合我龙类的血,真是懦夫啊。”

“我告诉过你没有?”路山彦嘶哑地说,“其实是人类的力量,根本不在那里,是勇气,勇气你懂么?”

“你的勇气已经要认输了。”

“不,勇气的意思是……”路山彦忽然拔出腰间的短刀,狠狠地一刀沿着自己的双眼连线切过!

血流如注。

他毁掉了自己的双眼。

路山彦把他扔在地上,痛得咝咝着抽着冷气,却还在微笑,“勇气的意思是,不怕死,也不怕失去,我们有说坚持,我们不下跪,我们不会是龙类的奴隶……这样,我们才有未来。

“来吧,杀了我。”路山彦一步步向着龙类走去,“你可以杀死我,却无法夺走我的尊严,你懂得尊严的意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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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我吧,给我漂亮的一击,刺穿心脏。”路山彦拉开了自己的风衣。

他的心口被洞穿,凌厉的一记直刺,龙翼上的利刺穿透了路山彦的心脏,从背后穿出。

“鬼!”路山彦吐出一口浓腥的鲜血,忽然咆哮。

这才是他要的,一切都是掩饰,他死死地抓住了龙类的双翼,以他作为人类虚弱的手,他决意即便他的手骨被震裂也不松开,他要留住龙类一秒钟,一秒钟足够,鬼的来福枪会把龙类的脑部击穿!贤者之石的子弹,足以让他的肉体和精神都烟消云散!

他没有枪声,他争取到了一秒钟的时间,一秒钟里,龙翼上的一枚骨刺居然脱离开来,飞射出去。

鬼的喉间插着那枚骨刺,无力地松开了来福枪的扳机,

她原本有着一瞬间的机会,但是她和龙类之间隔着路山彦,她如果要开枪,就得先杀路山彦。她犹豫了,犹豫了一秒钟,路山彦用生命换回来的一秒钟。

“鬼!”路山彦回身凄厉地吼叫。

路山彦为他的学生而自豪,期待地决定胜负的一枪,但是那一枪再也不会想起。

鬼静静地卧在草丛里,抬着头最后看向路山彦,沐浴在鲜血中的文静的中国男人,他愤怒而凄厉的声音距离她的耳边越来越远,世界变得很安静。

在鬼的脑海里反复闪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她十八岁成年的仪式,梅涅克和路山彦还有所有狮心会的会员们为她举办了一场生日庆典,那天也是欢迎她加入秘党以及狮心会的庆典。小伙子们一直期待着他们的团队里有个女孩,兴高采烈,他们把庆典伪装成一场德国上流社会的交际舞会,邀请了整个汉堡的年轻人,年轻人们穿着普鲁士风格的礼服,名媛们穿着低胸罩的长裙,他们互相周旋,莺声燕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梅涅克?卡塞尔身上,这个身份神秘的年轻富豪,大家都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举办这样一场盛典。

“是因为一个人,”梅涅克举起酒杯大声说,“一个在我和我朋友看来最美的女孩。”

七个人中最年长的烟灰挽着鬼出场,所有人都震惊了,盛典的女主人居然是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印第安少女,她和名媛们一样穿着华贵的低胸长裙,鲸鱼骨衬裙勾勒出她错位少女最漂亮的身材,手套上镶嵌着来自非洲的水钻,头上却戴着印第安式的羽毛冠。

她的美跃动着,仿佛有光彩流淌在她的皮肤上,她环视全场,自负的德国人们纷纷为她鼓掌。

而这时她看向一个人,那个人戴着有点滑稽的高礼帽,里面鼓嚷嚷地塞着他的长辫,他站在一般人不会注意的角落里,对着鬼微笑,好像一个哥哥或者父亲欣慰的看着女儿踏入社交场的第一步。

温暖得就像那个凄风冷雨的夜晚,他第一次看着鬼的眼睛。

鬼邀请路山彦跳舞,路山彦有点不好意思地握住他的手,这个中国男人似乎只在握着枪的时候有自信心,像是头立爪在握的狮子,而平时拘谨得和其他中国人没什么区别。他曾经跟鬼说起自己的故乡,说青砖屋瓦的房子,说春天有一场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息的梅雨,说围绕整个村庄的小河,河外两山葬着他的祖先,他曾在祖先的墓前立志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我这辈子也算修身齐家了,原以为没有治国平天下的机会,”路山彦微笑着说,“知道遇见了梅涅克和你们。”

鬼不太懂得什么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是听他话里的意思,和自己在一起让他很开心,于是鬼就觉得那谈话有了结果。

十八岁,这是她最好的时候,她不再是印第安保留地里一个面色焦黄的小姑娘,她像那些来自慕尼黑或者波恩的名媛们一样美,她是全场的焦点,德国小伙子们对她投来赞赏的目光。

这一刻她的魅力可以征服世界。

而她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个问题,“山彦老师,请问您如果结婚,会选择什么样的女孩呢?”

路山彦一愣,旋即笑了,“选我妻子那样的。我出国之前结婚了,还有一个孩子,在中国结婚很早,我十四岁就定亲。我的妻子很温柔,她在等我回家。”

“你从来没有说过……”鬼觉得十八岁的世界崩溃,眼前越来越模糊,她还在坚持微笑。

“其实也说过,我们中国人说修身齐家,齐家,就是管理家事,在中国男人只有结婚了才能管理家事。”

那时鬼一生的最后一支舞,她跳完之后说自己头痛,必须回房休息,知道把门闭合,她全力撑住的世界才崩溃了,眼泪模糊了一切。

她倒在草丛里。一生不失手,失手的时候,就是死的时候,这是路山彦教导过她的。

她清楚地知道路山彦的意思,射穿路山彦的身体,她就能打碎龙类的头颅,路山彦是故意用身体阻挡了龙类的视线。她甚至可以做到让子弹在路山彦的心和肺之间的空隙穿过,不伤害路山彦的内脏,杀死了龙类再去抢救他。但那是在路山彦暴血之前,当路山彦的身体异化为龙类之后,贤者之石的子弹对于他也是致命的。

她的手指忽然颤抖了,她没法开枪。

她是一个女孩,从生下来到十四岁都觉得很孤独,后来有一个人带给她温暖,她不能杀死他。

鬼,死亡,二十一岁。

远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烈焰照亮了半边天空,一瞬而灭。

拎着几乎已经成为尸体的路山彦,龙类默默地坐在台阶上,背后的双翼张开,仿佛他御座的屏障。

对于死侍们梦寐以求的“卵”,他完全不在意,他等待,也许是因为疲惫了,也许是在等待什么人。

庄园的门被推开了,脚步声缓缓逼近。垂死的路山彦听见熟悉的声音,亚特坎长刀在地下划动的声音。

“梅涅克?”路山彦嘶哑地说。

“给我和我的朋友一个说话的机会吧。”梅涅克对龙类说,“反正他也要死了。”

龙类看了他一眼,像是抛一片死肉喂狗那样,把路山彦扔在梅涅克脚下。梅涅克把他抱了起来,抹去鲜血,凝视好友的脸,居然拍了拍他的脸,“还不赖,比我想的可好多了。”

“为什么要回来?”路山彦低声问,“鬼死了……我也要死了,你回来谁也救不了。可其实我还是挺开心的……很想见你一面,可是我已经没有眼睛了。”

“如果你有眼睛的话,会发现我现在满脸微笑风度翩翩,风衣上一滴血都没有,按照中国话说,”梅涅克换了中文,“神清气爽,我就是神清气爽地要回来解决这个龙类。”

“不开玩笑你会死么?”路山彦笑了,两行浓腥的血缓缓划过脸庞。

“这是什么?可不要告诉我你是流泪了。”梅涅克说,“别流泪,我们俩看起来都很棒,真的……还能更棒得一点。”

他翻转长刀,一刀切下路山彦的辫子,随手扔在雨里,“你不是很讨厌这个辫子么?现在我帮你切掉了,反正你这样子也没法活着回中国了,不怕什么总理衙门了。你现在看起来真的很英俊,我都快觉得有点自卑了。”

“卵送走了?”路山彦问。

“是啊,发生了很棒的事情,可惜你都没能亲眼看见,夏洛那个老家伙凶得像是头老狮子,靠着他的帮助我才撑到烟灰赶来,他带着两辆马车八门加农炮,你听见那万炮齐发似的声音了么?解决了一大半死侍。”梅涅克说,“可惜他也死了,我没来得及赶过去为他防御,他发炮的时候浑身都是破绽,你知道的。”

“其他人呢?”

“甘贝特死了,但他杀了对方的头儿,你没法想的,他架着马车冲进‘无尘之地’的领域里去,用马车和马的重量把那个棘手的女人撞飞了。真不能说他是个老秘书啊,有这么暴力的秘书么?”梅涅克说,“真不知道德意志银行少了这个老家伙怎么办,皇帝陛下正要他筹措开战的经费,这下子仗也打不成了吧?”

“我都要死了,你还说这么多,”路山彦如释重负地笑了,“你总是那么话痨么?”

“就是因为快死了才要多跟你说两句,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梅涅克的泪水混合着鲜血打在路山彦的脸上。

“是泪水还是血呢?”路山彦伸手抚摸自己的面颊,“朋友,说泪水的话丢人,说是血就是你在撒谎,你该是神清气爽的啊。”

“是雨,只是温热的雨而已。”梅涅克低声说。

路山彦慢慢地凉了下去,梅涅克再也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他放下了路山彦,站起来看着那个龙类。他不再虚弱地想要跪下,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堪比龙类的金色光芒。

“你也开启封神之路?面对我能不下跪,你才是你们中最强的人吧?为什么留下来的却不是你?”龙类看着梅涅克。

“因为那东西必须被送走,为了这个牺牲掉山彦未必能杀出去。”梅涅克说,“现在那东西安全了,我就回来跟你讨回我朋友的命,这就是我们一贯的风格,你要习惯。”

“我要习惯?”

“因为我知道很难彻底杀死你,所以你在未来还会无数次的复活,那时还会有一个叫狮心会的团体来杀你,他们的风格,会有点像我们。”梅涅克说,“我们就是狮心会,是一群人类。”

“人类的力量?“

“是,我暴血之后能坚持大概一个小时,不过我现在太疲倦了,恐怕已经不太行了,不如我们尽快开始吧,”梅涅克说,“在开始之前,我想问一下你的名字。”

“嵬名雾月,或者……李雾月。”

“嵬名和你都是西夏国姓,你认识李元昊么?或者……嵬名嵬理乌珠。”(作者注:西夏是党项族建立的国家,和宋朝同期,西夏皇帝李元昊,党项族的名字就是“嵬名嵬理乌珠”,“嵬名”是按照李元昊创制的西夏语言,西夏国的国姓,李姓这是党项族投靠唐朝政权,李世民赐予的姓氏。)

“他是我哥哥。”龙类仰头默默地看着天空里的雨。

“你的龙族的名字呢?”梅涅克问。

“忘记了,忘记很多年了,”龙类轻声说,“对于我而言,名字不重要。”

“你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不去试图夺取黑王之卵,而在这里等着你?”他问。

“是很好奇。”

因为它在谁的手里根本不重要,黑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他的苏醒无人可以提前,也无人可以押后,他更无法被毁灭。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这一点,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能杀死黑王的,只有新的黑王……或者黑王自己。“

风狂雨骤,龙类和梅涅克身后,同样的铁青色膜翼如开扇那样张开,古龙族裔与最强的人类,咆哮在空气中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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