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托兰站在下沉的特里同的发动机箱上,海水没膝,他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营救雷切尔。
不要让潜艇沉下去!
他看着后面的“戈雅”,想知道有没有办法弄一个绞盘连到特里同上,让它保持在水面附近的位置,但这是不可能的。这时,“戈雅”已经在五十码以外的地方了,而且皮克林还居高临下地站在驾驶台上,那样子就像一位古罗马皇帝坐在主席台上观赏竞技场上的一出血腥表演。
快想想!托兰叮嘱自己。潜艇怎么会往下沉?
潜艇的浮力装置十分简单:沉浮箱抽取空气和水来调节潜艇的浮力,让潜艇在水中上下移动。
显然,这些沉浮箱已经满了。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每一个潜艇的沉浮箱其顶部和底部都有孔。底层的开口称为“溢水孔”,这些孔总是开着的,而顶上的孔叫做“排气阀”,可开可关,以便排走空气让水进来。
也许是特里同的排气阀莫名其妙地开了?托兰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在被水淹没的发动机平台上摸索着,摸到了特里同的一只沉浮箱。这些排气阀都是关着的。但是当他触摸排气阀时,他的手指碰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弹孔。
妈的!雷切尔跳进去的时候特里同早已被子弹打得都是窟窿。托兰立即跳下去,游到潜艇下面,用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特里同的更为重要的沉浮箱——负沉浮箱。英国人把这种沉浮箱称为“下沉快车”。德国人称之为“穿铅鞋”。不管哪种说法,意思都是很明确的。负沉浮箱里充满了东西时,就会让潜艇下沉。
托兰的手摸到这个沉浮箱的壁上时,他摸到了许多子弹孔。他能感觉到水在往里涌。不管托兰是否愿意,特里同就要沉下去了。
这个时候,潜艇已经在水下三英尺深的地方了。托兰游到前部,脸贴着玻璃,朝圆顶窗里面看。只见雷切尔一边砰砰地锤打着玻璃,一边大喊大叫。她的声音充满恐惧,让托兰有一种无力感。一时间,他仿佛回到了一个寒冷的医院里,眼睁睁看着他心爱的女人就要死去,却很清楚自己无能为力。托兰浮在下沉的潜艇前方,他叮嘱自己,再也不能忍受这种情况了。你要活下去,西莉亚曾对托兰这样说,但托兰不想一个人侥幸活下来……再也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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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兰的肺极度需要空气,但他还待在下面,跟她一起。雷切尔每一次锤打玻璃时,托兰都能听到气泡汩汩地升起来,潜艇下沉得更深了。雷切尔大声喊叫着,说水从窗户周围涌了进来。
观察窗漏水了。
窗户上有子弹孔?这似乎很可疑。托兰的肺就要炸开了,他准备浮到水面去。就在他的手掌往上抚摸着这个巨大的丙烯酸玻璃窗时,手指忽然碰到了一个松动的橡胶捻缝。一个外围的封圈显然在潜艇落下来时震松了。这就是驾驶舱为什么会漏水的原因。坏消息还在后头。
托兰吃力地爬到水面上,深深地吸了三口气,试图理清自己的思路。水流进驾驶舱只会加快特里同下沉的速度。潜艇已经在水下五英尺深的地方了,托兰的脚几乎碰不到它了。他能感觉到雷切尔在绝望地拍打着船身。
托兰只能想到一个办法。如果他潜到水下特里同的发动机箱那儿,找到那个高压气筒,他可以用这个气筒朝负沉浮箱里打气。尽管给这个受损的沉浮箱打气有可能会劳而无功,但这样做也许会让特里同在穿孔的负沉浮箱里又涌入水之前能在水面附近多待几分钟。
接下来怎么办呢?
当前还没有别的路可走,托兰准备潜下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肺膨胀得远远超过了自然状态,差不多都要痛了。肺活量再大一点。再多点氧气。在水下待得久一点。他觉得肺部扩张压迫了胸腔,这时他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要是他增大潜艇内部的压力会怎么样?观察窗的封圈损坏了。如果托兰能加大驾驶舱内的压力,他也许就能把整个观察窗从潜艇上掀开,把雷切尔救出来。
他吐了口气,在水面上踩了一会儿水,思忖着这个办法是否可行。这个法子完全符合逻辑,不是吗?要知道,潜艇是只在一个方向上很牢固。潜艇能挡得住外面来的巨大的压力,但是来自里面的压力却几乎一点儿都受不了。
而且,特里同使用了规格统一的调节阀,这样便于减少“戈雅”必须携带的备件。托兰只需要松开高压充气筒的充气管,把它塞进潜艇左舷的一个紧急换气管调节阀里!给潜艇舱里增压会让雷切尔的身体十分痛苦,但这样也许救得了她。
托兰吸了一口气,然后潜入了水中。
这会儿潜艇在水下足足八英尺深了,而且水流湍急,光线暗淡,这让托兰很难找准方向。他一找到增压箱,便迅速地把管道抽出来插在别的调节阀上,准备朝驾驶舱里充气。他紧握活塞,增压箱壁上那反光的黄色油漆提醒他这么做有多危险:警告:压缩空气——三千磅/平方英寸。
每平方英寸三千磅,托兰心里嘀咕。他希望在驾驶舱里的压力弄伤雷切尔的肺之前特里同的观察窗就能脱开潜艇。托兰实际上是在把一根高压的消防水龙软管插进一个水球里,祈望这个水球能快点炸开。
他抓住龙头,下定了决心。他浮在下沉的特里同的后部,拧开龙头,打开了调节阀。软管立即变硬了,托兰还能听到空气正以巨大的冲力灌进驾驶舱。
在特里同里,雷切尔突然觉得头部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张开嘴巴想喊,但是空气进入她的肺部,巨大的压力让她感到十分痛苦,她觉得自己的胸部就要炸开来了。她觉得自己的眼睛仿佛正被狠狠地往脑壳里挤压。一声震耳欲聋的隆隆声响彻她的耳膜,她就要晕过去了。她本能地闭紧了双眼,双手捂住耳朵。她觉得越来越痛了。
雷切尔听到她正前方砰的一声响。她使劲睁开眼睛,正好看到黑暗中迈克尔·托兰那浑身水淋淋的样子。他的脸贴着玻璃。他朝她打手势叫她做什么。
可做什么呢?
在一片昏暗中,她几乎看不见他。她的视线很模糊,巨大的压力使她的眼球都变形了。即使这样,她也能辨别出潜艇已经沉到“戈雅”的水下照明灯那最低的闪烁的灯光以下了。她的周围,只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墨黑的深渊。
托兰张开四肢,整个身体贴在特里同的窗户上,不断地捶打着。他的肺部急需空气,他知道再过几秒钟他必须得再回到水面上。
往前推玻璃!他命令她。他能听到压进去的空气漏出玻璃外,有泡泡冒上来了。哪里的封圈松了。托兰的手摸索着寻找一个边缘,好让他的手指能放在下面,可他什么也没摸到。
就在他肺部的氧气快耗尽时,他的视野越来越狭窄,他最后撞了一下玻璃窗。他甚至再也看不见她了。太黑了。凭着肺里的最后一口气,他在水下大声喊了起来。
“雷切尔……推……推……玻璃!”
他说出口的话就像冒水泡一样,含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