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一百三十一章

[美]丹·布朗2019年04月18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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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的早晨天清气朗。

一阵轻柔的风卷起落叶阵阵飞舞在华盛顿纪念碑的基座周围。世界上最大的方尖碑醒来时,总是在如镜的池塘中照见自己平静的样子,然而今天,这个清晨却有些混乱,记者们推搡着,全都预先拥挤在纪念碑基座周围。

塞奇威克·塞克斯顿参议员从他的豪华轿车里走了出来,像一头雄狮一样大步流星地朝等候在纪念碑基座的媒体走去,感觉自己比华盛顿纪念碑本身还要高大。他已经邀请了国内十大媒体记者到此,并且承诺向他们披露世纪丑闻。

没有什么能比死尸味更能招来秃鹫,塞克斯顿想。

塞克斯顿手中紧握着那一沓白色亚麻布纸信封,每一个信封上都精致地凸印着他姓名花押字的蜡制封印。如果说信息就是力量的话,那么现在的塞克斯顿就正携着一枚核弹头。

他一步步走近墩座,觉得陶醉极了,他十分高兴看到他的临时讲坛还有两块“幕框”——伫立在他的讲坛两旁的高大的、直立的隔板,宛如深蓝色的帘子一样——这是罗纳德·里根惯用的把戏,以此确保在任何背景前他都显得十分抢眼。

塞克斯顿径直走上了讲坛,从隔板后面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仿佛一个从戏院后台走出来的演员。记者们迅速在面朝讲坛的几排折椅上坐了下来。东方,旭日刚刚升上国会大厦的穹顶,射下粉红色和金色的光芒,洒在塞克斯顿身上,仿佛天堂之光。

成为世上至尊无上的人,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女士们,先生们,早上好,”塞克斯将信封放在他面前的讲演台上,说道,“我会尽可能让此会议简短而轻松地结束。我即将与你们分享的信息,坦白地说,是十分恼人的。这些信封里装有政府最高层制造的一场骗局的证据。对此,我羞愧地说,半个小时前,总统打电话给我,求我——对,求我——不要将这个证据公之于众。”他沮丧地摇了摇头,继续说,“然而,我是一个尊重事实的人。不管这事实多么令人痛苦。”

塞克斯顿停了一下,举起这些信封,逗引着在座的人。记者们的目光跟着这些信封来回挪动,仿佛一群狗仔垂涎于某种未知的美味佳肴。

半小时前总统打电话给塞克斯顿,向他解释了一切。赫尼已经跟雷切尔通过话了,雷切尔就在某个地方的飞机上,很安全。不可思议的是,在这场惨败中,在威廉·皮克林策划的一个阴谋中,似乎白宫和国家航空航天局都是无辜的局外人。

这无关紧要,塞克斯顿想,扎克·赫尼还是会输得很惨。

塞克斯顿多么希望自己现在是落在白宫墙上的一只苍蝇,好看看总统意识到塞克斯顿要公开那些证据时的表情。塞克斯顿刚刚同意在白宫与赫尼会面,讨论如何将陨石真相最为妥善地告知公众。此刻,赫尼也许就目瞪口呆地站在电视机前,醒悟过来,白宫根本就不可能改变命运。

“我的朋友们,”塞克斯顿说,目光直接对着人群,“我已经慎重地权衡了利弊。我考虑过尊重总统的意志,不公开这些信息,但我必须遵从我的良心。”塞克斯顿叹了一口气,垂下了头,就像一个被历史愚弄了的人一样,“真相就是真相。我不会以任何方式擅自影响你们对这些事实的理解。我只是向你们陈述一个事实。”

忽然,塞克斯顿听到远处传来了巨大的直升机旋翼振动的声音。一时间,他纳闷儿,也许是总统在惊恐之中从白宫飞来了,巴望着制止这场新闻发布会。那可真是锦上添花啊,塞克斯顿得意地想,赫尼要是出现的话,他该显得多么罪孽深重啊!

“我并不喜欢这么做,”塞克斯顿接着说道,感觉他对时机的掌握真是棒极了,“但我觉得,我有义务让美国人民知道自己被骗了。”

直升机轰响着飞了进来,降落在他们右边的广场上。塞克斯顿瞥了一眼,惊讶地看到,这根本不是什么总统的直升机,而是一架体型更大的“鱼鹰”号翻转旋翼飞机。

飞机机身上写着:美国海岸警卫队。

塞克斯顿迷惑不解地看着机舱门打开了,一位女士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橘黄色的海岸警卫队毛皮风雪大衣,看上去衣冠不整,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战争似的。她迈开步子朝新闻发布会现场走来。塞克斯顿一下子都没认出她来。然后他恍然大悟。

雷切尔?他惊讶得瞠目结舌。她来这儿究竟要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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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困惑的窃窃私语。

塞克斯顿脸上灿烂的笑容没有了,他转过身对着新闻界举起了一根手指以表歉意。“请给我就一分钟时间好吗?十分抱歉。”他很疲惫、和蔼地长叹一声,“家庭优先。”

有几个记者笑了起来。

塞克斯顿的女儿从他右侧迅速下了飞机,他确信这场父女重聚最好能在私下进行。可惜的是,此时此刻难得享有片刻清静。塞克斯顿的目光投向了他右边的大隔板。

塞克斯顿仍旧镇定地笑着,朝他女儿挥挥手,从麦克风前走开了。他以一个角度朝她走去,这样做,雷切尔就必须从隔板后面过来。塞克斯顿在半路迎上去,躲开了新闻界的众多耳目。

“亲爱的,”雷切尔朝他走了过来,他微笑着张开双臂喊道,“真是一个惊喜啊!”

雷切尔走上前,啪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此时,雷切尔跟他父亲单独在一起,藏在隔板后面,她厌恶地瞪着父亲。她狠狠地掴了他一巴掌,他却一点儿没有退缩。他竭力克制着自己,他那虚伪的笑容消失了,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一种警告似的怒视。

他的声音变成了恶毒的低语,“你不该出现在这儿。”

雷切尔看到了他眼里的愤怒,然而,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感到毫不畏惧,“我向你求救,你却把我给卖了!我差点被杀了!”

“你显然很好嘛。”他的语调中几乎有几分失望。

“国家航空航天局是无辜的!”她说,“总统告诉过你了!你在这儿干吗?”雷切尔在乘海岸警卫队的“鱼鹰”号飞机前往华盛顿的短途飞行中不断地通着电话,有白宫的,有她父亲的,甚至还有一个精神发狂的加布丽埃勒·阿什的电话。“你答应过扎克·赫尼,你要去白宫的!”

“我会去的。”他得意地笑了笑,“在大选那天。”

想到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雷切尔觉得真恶心,“你要做的是极愚蠢的事。”

“哦,是吗?”塞克斯顿笑出了声。他转身,指着身后的讲坛,在隔板的尽头可以清楚地看到讲坛。一叠白色信封搁在讲台上。“那些信封里装着你发给我的信息,雷切尔。是你。总统的命断送在你的手上。”

“我把那些信息传真给你,当时我需要你的帮助!当时我以为总统和国家航空航天局有罪!”

“想想这些证据吧,看起来国家航空航天局无疑是有罪的。”

“但实际上他们没有!他们应该有一个机会来承认自己的错误。你已经赢了大选。扎克·赫尼完了!你知道的。还是让这个人保持一点尊严吧。”

塞克斯顿低沉地说:“好天真。这不是赢得选举的事,雷切尔,这有关权势,有关决定性的胜利,是壮举,是毁灭性的打击,是对华盛顿权势的控制,这样你就可以有所做为了。”

“那要以什么为代价?”

“不要自以为这么有道德。我只是把证据拿出来而已。到底谁有罪,人们可以得出自己的结论。”

“你知道场面会是什么样子。”

他耸耸肩道:“也许国家航空航天局的死期已到了。”

塞克斯顿参议员感觉到隔板后面的记者们坐立不安了,他可不想一上午都站在这儿被他女儿教训。他的光辉时刻就在眼前。

“我们就到此为止,”他说,“我有新闻发布会要开。”

“我以你女儿的身份请求你,”雷切尔恳求道,“别这样做。好好想一想你这么做的后果。总会有别的办法的。”

“对我来说没有。”

忽然,他身后的扩音系统里响起一阵噪声,塞克斯顿转过身,只见一名晚到的女记者,在他的讲台上弓着身子,试图把一个广播公司的麦克风接到一个鹅颈管接线柱上。

这些白痴怎么就不能准时来?塞克斯顿火冒三丈。

这名记者匆忙之中把塞克斯顿的那叠信封碰到了地上。

该死的!塞克斯顿快步走过去,嘴里还骂着女儿干扰了他。待他走到那儿时,这个女人正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拾捡掉到地上的信封。塞克斯顿看不见她的脸,但显然她是广播公司的——她穿着一件长羊绒外套,披着与之匹配的披巾,低檐马海毛贝雷帽,还别着一个美国广播公司的通行证。

蠢货,塞克斯顿想。“我来吧。”他急切地说,伸出手来拿这些信封。

这个女人拾起最后一个信封,然后头也不抬地把全部信封交给了塞克斯顿。“抱歉……”她咕哝着说,显然感到很尴尬。她羞愧地半蹲着身子,匆匆跑到人群中去了。

塞克斯顿飞快地点了一下信封。十个,好样的。今天没有人能抢走他的成功。他把这些信封重新排列起来,调整好麦克风,对着众人打趣地笑了笑,“我想,最好趁着还没有人受到伤害就把这些发下去。”

人们哈哈笑了起来,看上去十分急切。

塞克斯顿觉得他女儿就在附近,就站在讲台后面,在隔板后。

“别这样,”雷切尔对他说,“你会后悔的。”

塞克斯顿不理睬她。

“我请你相信我,”雷切尔说,她的声音变得更大了,“这样做是错误的。”

塞克斯顿拾起他的信封,把边缘弄平整。

“爸爸,”雷切尔说,她此时颇为急切,用哀求的语调说着,“这是你最后一次做正确的事的机会了。”

做正确的事?塞克斯顿捂住麦克风,转过头来,仿佛是要清清嗓子似的。他慎重地瞥了一眼他女儿,“你就跟你妈一样——理想化,小家子气。女人根本不懂权势的真正本质。”

塞奇威克·塞克斯顿转过身来面对着拥挤不堪的新闻记者,他已经把女儿抛在脑后了。他高昂着头,绕着讲台走了一周,然后把这叠信封交到了等候多时的新闻记者手中。他看着这些信封迅速地在人群中传开来。他能听到这些封印被撕破的声音,这些信封就像圣诞礼物一样被扯开了。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了。

在寂静中,塞克斯顿能感觉到他的职业生涯那决定性的时刻到来了。

陨石是假的。而我就是那个揭露真相的人。

塞克斯顿知道,新闻界得花上一小会儿来领悟他们看到的景象的真实含义:透地雷达拍摄的冰层里一个插孔的图像;一颗几乎跟国家航空航天局的化石一模一样的现存海洋生物;在地球上形成的球粒的证据。这一切会让人得出一个骇人听闻的结论。

“先生,”一个记者审视着手里的信封结结巴巴地说,显得十分震惊,“这是真的吗?”

塞克斯顿忧郁地叹了口气,“是的,恐怕这是千真万确的。”

人群里马上又响起了迷惑不解的低语声。

“我会给诸位一点时间来彻底审查这些资料,”塞克斯顿说,“然后我会回答问题,使大家进一步了解你们所看的东西。”

“参议员,”另一个记者问,听上去他完全弄糊涂了,“这些图片是真的吗?……没有被修改过?”

“百分之百是真的,”塞克斯顿说,他此时更坚定了,“否则我就不会把这些证据给你们了。”

人们感到更困惑了。塞克斯顿觉得他甚至听到了一些笑声——这可不是他想听到的反应。他担心起来,恐怕自己高估了媒体将明显的事实联系起来的能力。

“呃,参议员,”有人说,奇怪的是,他听上去像是被逗乐了一般,“您郑重声明,您保证这些图片的真实性?”

塞克斯顿都要泄气了,“我的朋友们,我最后说一次,你们手里的证据百分之百的确切无误。如果有人能证明不是这样,就砍了我的头!”

塞克斯顿等着人们的笑声,但笑声再也没有了。

一阵沉寂。茫然的凝视。

刚才说话的那名记者朝塞克斯顿走来,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草草地翻阅完他手中的复印件。“你说得对,参议员。这的确是丑闻。”记者迟疑了一下,搔了搔头,“所以我猜,我们感到困惑的是,为什么你决定以这种方式把这些证据给我们,尤其是在您早些时候强烈否认此事之后。”

塞克斯顿不明白这人在说什么。这个记者把复印件递给了他。塞克斯顿看了看复印件——霎时,他的脑子变成了一片空白。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注视着这些陌生的照片。黑白照。两个人。赤裸着身子。胳膊与双腿交织在一起。一时间,塞克斯顿不知道眼前是什么。紧接着,他想起来了,仿佛被一枚炮弹击中了。

惊恐之中,塞克斯顿猛地抬起头对着人群。这个时候他们都在笑。半数的人已经给他们的新闻编辑部打电话报道此事了。

塞克斯顿感到肩膀上被拍了一下。

恍惚中,他转过身去。

雷切尔就站在那儿。“我们竭力阻止你,”她说,“我们给了你一切可能的机会。”一个女人站在她身边。

塞克斯顿的目光一下转移到雷切尔身边的那个女人身上,他不禁浑身发抖。她就是身穿羊绒外套,戴着马海毛贝雷帽的那个记者——那个碰掉他的信封的女人。塞克斯顿看着她的脸,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加布丽埃勒的黑眼睛仿佛看穿了他,她解开外衣,露出整整齐齐塞在腋下的一叠白色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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